“臣妾记得,当初您对锦绣说,”没等皇后说完,静妃死死盯住她接口道,“倘若臣妾敢动桑枝,您就要让锦绣抵命。如今,”静妃声音压得极低,附耳对皇后说,“这句话臣妾还给皇后您――锦绣若出事,臣妾绝不会让桑枝好活。”
皇后一愣,脸色瞬间寒下来。她站定不动,平声道,“你们都退下。”
御医和下人鱼贯而出。而四喜,看见静妃挑衅皇后,直接吓傻了。恪妃正要走,眼角瞥见这个呆若木jī的小宫女,嘴角一抽,正想不管自己走,可眼下qíng形又容不得她不管。于是挥挥手,令身边的侍女把四喜也拖了出去。
待房间里只剩下皇后和静妃时,素勒才压着怒气开口,“姑姑,此事,本宫毫不知qíng。”
静妃冷笑。
“当日永寿宫案发,消息传到本宫手中,就被太后知晓。本宫日夜兼程赶回宫里,即刻命人下令调查。可是一连十多日都毫无消息,直到――”皇后顿住,还是看了眼静妃,这才接着说,“直到宫人带回锦绣的尸体。”
尸体。锦绣的尸体。静妃终于从这宫里,她最后肯相信的一个人口中听到这个词。一个,尽管她早就在心里有担忧却从不肯让自己相信的事实。
静妃面如死灰。一瞬间,好似突然苍老下去。
皇后静静看着她,心qíng极为复杂。如果说,不久前的静妃还有一丝生气,那么现在的静妃只怕就是行尸走ròu了。皇后动动唇,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静妃再也没有力道,怔怔站着,双目茫然,直到喉头腥甜,她晕头转向站立不住。
皇后连忙扶住她。
静妃甩开她的手,声音嘶哑不已,“她……埋在哪儿?”
皇后不忍看她,唤蔡婉芸搀扶着静妃带她去锦绣坟前。然而锦绣不过是一个奴才,又有什么坟墓可言呢?如同以往冤死的无数宫人一样,被葬在乱葬岗。只不过,皇后和桑枝念着静妃的qíng意,特意给锦绣刨坟立碑,没有让她胡乱被扔在这里,可碑上却也不敢刻锦绣之名。毕竟锦绣身上背着的是宫闱秘事,没有资格立碑。说是碑,也只是树立了一块光滑的石头,前头放一块木片,没有任何字迹。
皇后和蔡婉芸在一旁看着,唯恐静妃做出什么事来。然而静妃只是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地看着,没有发狂,甚至没有哭泣。
已是chūn末,万物蓬发,就连乱葬岗都有新嫩的绿芽冒出头。
唯有静妃,仿佛化作一座孤坟,毫无生气。
许久,像是经历了一个冬夏,静妃终于开了口,“她是怎么死的?”声音平静地让皇后惊讶。要不是喉咙的嘶哑和隐隐地颤抖,几乎要让皇后以为,死的锦绣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了。
“已查实,是被山匪所害。害人的山匪也已经伏法,找到的也是尸体。”
“山匪被谁杀了?”
“也是山匪。狗咬狗,打起来了。”
“真巧。”静妃声音轻轻地,却听得旁人心颤。
皇后望着锦绣的坟,心里也是一阵害怕。今日这里葬着的是锦绣,可谁又知道,下一次葬的是谁呢?会是……桑枝吗?仅仅是这么一想,皇后就心里疼得喘不过气。她盯着锦绣的坟,喃喃道,“是啊,真巧。”
天下事,最怕一个“巧”字。
她们心照不宣。
静妃竟然再没多说一句话,只深深地凝望着锦绣的葬身之处,半晌,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蔡婉芸要上前搀扶,被静妃甩开,她独自往回走,虽然身形佝偻,却每一步都踩得极稳。仿佛用尽了她的余生。
蔡婉芸看的都心疼,“皇后娘娘……”
皇后凝望着静妃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沉默一会儿,吐出两个字,“回宫。”
“可是静妃娘娘她……”
皇后沉默着,“血债血偿。”说完,转身看了看锦绣的坟墓,也毅然离去。
然而这四个字却让蔡婉芸的心都揪了起来。血债血偿?怎么偿?那人可是――
人在上位久了,总难免会心生孤傲。这是人xing。太后施恩,也满手鲜血。然而太后不怕仇怨。
在这一刻,皇后才真正懂得了该如何做一个皇后。
坤宁宫召恪妃。恪妃垂首跪下,皇后一个字都没说,静静地等。
一炷□□夫过去,恪妃终于扛不住这鸦雀无声的氛围,开了口,“臣妾知罪。”
“何罪之有?”
恪妃面露为难之色。她是听了皇后的话去永寿宫,可永寿宫那些宫女都是太后的人,她纵然有心归顺皇后,可到底太后积威日久,她胆怯。恪妃本来也是知道锦绣的死瞒不过去的,于是想把这个事全暗示到太后身上去。可不料,正查问着宫女,苏麻喇姑突然来了。当着苏麻喇姑的面,即使苏麻喇姑不说一句话,恪妃也不敢再开口。于是,案qíng就朝着完全不可控的一面发展,宫女们自然而然地顺便供出锦绣之死,静妃昏死过去。苏麻喇姑只是对恪妃略微福一福,一句话没说,然而一个眼神就足够压制恪妃了。何况,恪妃哪敢受苏麻喇姑行礼!苏麻喇姑的眼神让恪妃心底直打鼓,再加上静妃已然知道锦绣之死,绝对瞒不住了,所以恪妃索xing顺水推舟,gān脆让静妃彻底知道这个案子。
她的算盘打得好,左右既不得罪太后,也不忤逆皇后。她习惯了抽身。可她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然向皇后表过忠心,却又这么一推……虽然明面上看起来顺理成章,但内里那些不可明言的事qíng,难道皇后会看不出来?
“臣妾请命搬去永寿宫,伺候静妃娘娘。”恪妃深深叩首,“恳请皇后娘娘垂怜!”
“本宫瞧着,你孤身一人也怪可怜的,”皇后淡淡一笑,“听说姐姐家中尚有一弟,不如请他进宫相伴,如何?”
弟,男也。男人怎么能进宫陪伴?除非――恪妃当即面如土色,猛地扣头,“皇后娘娘!臣妾罪该万死,臣妾――臣妾愿以死谢罪!”说着就往一旁柱子上撞。
皇后的人都没有动,由着恪妃撞。恪妃撞得头破血流,却并没有死。她脑袋昏昏,望着皇后泫然yù泣。
“姐姐这是做什么,”皇后淡淡地说,“本宫说了让你死么?该解决的问题没有解决,死也不会解决。”
恪妃还要再撞,听见皇后的话顿时心头一凛。她抬头望向皇后,头一次觉得面色如常的皇后如此慑人。
“本宫说过,你若忠心,本宫绝不会亏待于你。”皇后起身,从她身边走过时停下来,声音倒是极其温和,“你好自为之。”宫人一概面无表qíng,恭送皇后去用晚膳。
恪妃终于明白,她不选择投诚,就只能任人欺压。而她一旦选择投诚,便连生死都不在自己手里了。皇后不让她死,她要是死了,对她家人毫无益处。所以皇后根本不拦她。
她更明白,这次是真正没有退路,也不能再明哲保身了。
☆、139
永寿宫就像是个被人遗忘的死角,这里发生什么事qíng都如同在搅动一潭死水,掀不起大波澜。
皇后不放心静妃,便放恪妃前去。很快,简亲王福晋进宫觐见,皇后大喜,忙请进宫来。
“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连忙上前扶住,“姐姐快快请起!”这位可是她嫡亲的亲姐姐。
“皇后娘娘――”福晋话一出,皇后鼻子就有些酸,拉住她的手道,“姐姐,这里又没外人,姐姐不必跟我如此客套。这许多年,可还是头一次见着姐姐。”
福晋心中不忍,闪着泪光握住皇后的手,“苦了你了。”简亲王福晋虽然不在宫中,但这些年自家妹妹在宫里遭遇的什么,她又岂会没有耳闻!一时间也是心头百味陈杂。尤其简亲王福晋是做了母亲的人,便更对皇后娘娘百般疼惜。只是心疼归心疼,规矩可不能废。
“姐姐这些年来,过得可好?”皇后拉着她坐下,一时心头软软的。
福晋点点头,“王爷是个知道疼人的,尤其添了小贝勒之后,王爷更是待我们母子亲厚,日子过得倒也顺遂。”说着,顿了顿,“皇后娘娘,您在宫中,可要多多亲近太后。没有太后撑着,咱们可不能得这富贵清闲。”
太后在博尔济吉特一族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皇后心里一紧,笑道,“自然,没有太后,也没有如今的本宫。”
“日后你做了太后,也是如今这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科尔沁一族――”
没等福晋说完,皇后忽然打断她的话,“姐姐!”
福晋面露惊愕之色。
“姐姐,”皇后缓了缓声音,“姐姐有所不知。”她微微移开目光,“本宫自来,也是十分孝顺太后的。”说到这里,皇后顿住,忽然问,“姐姐,您觉得,本宫和淑惠妃,哪个更适合做皇后?”
福晋心里一咯噔,暗道这话可不能乱答。即便她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这种敏感的话题,福晋也不敢有半点涉及。于是忙道,“皇后娘娘说的哪里话,自然是您了。可不敢说这些糊涂话!”
“唉!”皇后重重叹气,“姐姐,太后如今对本宫是越来越不满了。”
“这却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皇后抿抿唇,转过脸去,低声说,“一是本宫不讨皇上喜欢,二是,本宫无所出。”
没有孩子是女人的大罪。
这话一出,福晋就心领神会了。
皇后接着说,“好歹皇上还肯去淑惠妃那里,偏偏是这坤宁宫,不知怎么碍眼,皇上竟不肯来。本宫又如何怀的上孩子!姐姐――”皇后用力握住福晋的手,恳求道,“姐姐,太后最近似乎有意扶植淑惠妃入住中宫,倘若果真如此,本宫该如何自处?”
福晋吓了一跳。废后可不是小事!当今圣上已经废过一次皇后,断没有再废第二次的道理。但皇后无子,又如此不讨皇上喜欢,搁在当今皇上手里,要是再废一次,也不是全无可能。尤其是再失去太后欢心――福晋连忙摇摇头,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忧心忡忡道,“皇后娘娘,咱们做妻子的,自然该尽心伺候好夫君才是。纵然皇上不来,娘娘您可以争宠啊。”
皇后苦笑,“岂是本宫不想争宠,想必姐姐也知道宫中形势,本宫――本宫哪里争得来!”然而她其实就是不想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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