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一时半会儿胶着,谁也劝不了皇帝,进去就被杀,众人谁也不敢进。没多时,就传来太后的怒喝声,皇上嘶吼大喊,“她都已经没了,你还想怎样!”竟把太后气的一口气没上来,倒在苏麻喇姑怀里。
顷刻间,宫里乱做一团。
桑枝和皇后赶到钟粹宫时,才知道贞妃已经昏死过去。此刻,被御医救醒,依旧双目发怔,咬紧牙关,浑身紧绷毫无反应。
皇贵妃薨逝,朝野上下无不悲恸。
太后也病倒了,皇上一直守着董鄂妃的尸体,任凭文武百官跪满大殿,也不肯看分毫。
贞妃这里也是没办法,她像是魔怔似的,一直都没缓过来。
皇后问永寿宫的状况,蔡婉芸道,“回皇后娘娘,静妃娘娘去了乱葬岗,把锦绣的尸骨挖了出来,说要带走……被宫人拦住,现在还是要抱着尸骨不松。”
乱。
怎一个乱字了得。
偏偏这时,淑惠妃站出来主事。皇后瞧着她窃喜的模样,心肠一硬,令人查出钟粹宫纵火案,淑惠妃被软禁起来。端敏公主至今仍在为简亲王守孝,一年后才会进宫。
皇帝不问qíng由,下令将承乾宫的一gān宫人坑杀,太后气得不行,如此bào行哪里是明君所为!苏麻喇姑劝道,“皇贵妃生前乐善好施,最是良善,怎忍心因自己而起杀戮?忘皇上三思!”抬出皇贵妃比什么都管用,皇帝痛彻心扉,到底只杀了二十人。其中,就包括赵嬷嬷。
董鄂妃千算万算,漏算了皇上会杀她身边人。皇贵妃被追封为孝献皇后,以皇后礼入葬皇陵。赵嬷嬷根本没有面圣的机会,连同承乾宫新任掌事嬷嬷李应容一起,便已成了刀下亡魂。李应容悔不当初,怎料得半年之内竟天翻地覆,到手的一步登天荣华富贵顷刻间竟成夺命利器!她死不瞑目。
只幸好还有贞妃。
贞妃对太后恨之入骨,对皇帝也恨之入骨。她不为别人,只为心头恨,清醒后去面见皇帝,俱臣太后之恶行,董鄂妃之冤屈。可惜,所有人都没想到,皇帝竟然会说,“朕身为一国之君,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也惩治不了作恶的母亲,朕哪有资格做皇帝!”当下自卸皇冠,请求辞去皇帝职位,竟要出家。
皇帝要辞职出家,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太后从没受过这样的刺激,只觉得爱新觉罗氏的脸都被丢光了,真真病倒。
桑枝守着贞妃,惦记着孝献皇后遗愿,唯恐贞妃自寻短见。然而贞妃却并没有要寻死的意思,只魔怔似的喃喃说,“他凭什么出家,姐姐那么爱他,他为什么不去陪姐姐。”
然而皇帝执意要出家,便是谁都不见,连贞妃也被拒之门外。
桑枝心里却也对这个皇帝满是怨恨,真觉得出家便宜了他。当晚,她壮着胆子问贞妃,“你真想让皇帝死?”
“他该死。”
适逢宫里乱做一团,皇后几乎全力稳住宫中局面,一时间竟威信大涨。
桑枝趁此时机,对贞妃道,“与其指望他自己死,不如亲自送他一程。”
贞妃一震,“你说什么?”
桑枝不语。
贞妃沉默半晌,忽然狂笑,“好,好,送他一程。他该去陪姐姐。姐姐那么爱他,姐姐就是被他害死的!”于是桑枝换了身太监装扮,跟贞妃一起去承乾宫求见皇帝。再没人比贞妃对承乾宫更熟门熟路的了,她们悄悄混进去。正是混乱的时候,桑枝壮胆打晕值班太监,自己替换上去守住门口,贞妃紧接着进了内殿。
皇帝没想到贞妃会进来。他能对任何人发火,却不能对董鄂妃的族妹发火,只是并没有话跟贞妃说。
贞妃上前,递给独处的皇帝一块玉佩,“这是姐姐的家传之物。”
皇帝接过,爱惜不已的亲吻玉佩,随即捂在心口泪流不止。
“皇上可曾真心爱过姐姐?”贞妃忽然道,“姐姐一生所求,不过得一心人白首同心,却不料嫁入皇家不得善终。皇上,你心中对姐姐可曾有愧?”
皇帝愣住。
“皇上要出家,为何不去陪着姐姐?姐姐九泉之下,一个弱女子,又是那番美貌,不知会不会受人欺rǔ?”贞妃声音轻轻的,然而目光里满是痴恨,“皇上,你口口声声说爱,为什么不去陪姐姐呢?”正说着,贞妃伸手抓住皇帝手中玉佩,“你看,这是姐姐唯一的遗物,你有资格碰它吗?姐姐入宫以来,备受太后责难,你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之后竟然只是想要出家?!你是个懦夫,你根本配不上姐姐,是你害死了我姐姐!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突然发狂,把玉佩塞到皇帝口中。那玉佩上却是淬了毒的。
皇帝剧烈挣扎一阵,猛咳几声后,竟然停止反抗,“你说得对,是朕没有保护好她,是朕害她受尽委屈……朕知道……朕都知道……婉儿……”
贞妃动作停住,恍若惊醒一般踉跄逃出。她不能害死皇帝,那是她姐姐爱着的人,如果自己杀了他,姐姐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自己。贞妃夺门而出。
桑枝默默在门口守着,严防有其他人发现这里的qíng况。不知道等了多少时间,贞妃突然失魂似的冲出来,那模样吓她一跳,桑枝连忙拉住乱跑的贞妃就往隐蔽处走。宫里这阵子太混乱,人人惊惶,竟让她们逃了去。
当晚,皇帝连夜叫来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四位大臣,下旨立年幼的玄烨为储君,任命他们四人为辅政大臣,并qiáng制命令四人执行秘旨,拔出太后在朝中的爪牙,警告四位大臣要严加防备幼帝登基会让太后专权。遗嘱已立,后事jiāo待,亦算不枉为君一场,也对董鄂妃有个jiāo待。
四位大臣领命退下。皇帝一人盘膝而坐,吞玉而亡。
皇帝驾崩。消息即刻传遍紫禁城,皇帝棺木之前,贞妃恍惚而来,竟撞棺自尽。史官都道是,董鄂氏贞妃为人贞烈,为世祖殉qíng。故谥号亦为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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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先皇遗命,谁敢不从。太后若反对,必激起公愤。况且四位辅政大臣大权在握,一致对抗太后,太后一人之力如何抵得上四大权臣?一时,大清朝里外换了个天。太后势力大减,又因着形势紧急,哪里还顾得上其他龃龉?这段日子以来,皇宫里外大乱,太后忙着安抚天下,后宫全靠皇后一人支撑,此时方才显示出被太后教导出的皇后在处事上的能力。
太后沉沉叹息,“如果不是皇后,只怕后宫要大乱。”
“皇后到底是个识大体的人。”苏麻喇姑也不免为皇后说上两句话。
人到中年还要承受丧子之痛,太后的悲痛也可见一斑。然而眼泪苦涩都要打掉牙和血往里吞,她早已经不是嘤嘤啜泣的小姑娘了,再多的苦再多的痛,也要腰杆笔直的挺过去。何况,她还有个孙子要好好教导,她的孙子将会是这大清的帝王。
“哀家累了。”太后揉揉眉心,“这天下早晚要jiāo到她们手上,由她们去吧。”然而她话锋一转,却道,“只是,那贱婢却留不得。我儿已去,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当为我儿守孝。苏麻,下旨亲送皇后去皇陵,除去那狗胆包天的奴才。”她是绝不会允许皇后给自己的儿子戴上这么一顶绿帽子的。留着桑枝,不过是念着她都是女儿家,能有什么过分的事qíng。而且既然皇后在乎,她大可以利用桑枝对皇后恩威并施。可现在,皇帝已殁,朝野上下即将新人换旧颜,她不需要再与皇后争高下。
又道,“还有孟古青,送出去吧,留在宫里也是碍眼。”太后自然也听说了孟古青跑到乱葬岗挖尸骨的“光辉”事迹,至今还在永寿宫苦守尸骨,成何体统!太后不能杀她,打入冷宫也要衡量下,毕竟是自己血亲,况且家丑不可外扬。
苏麻喇姑领命离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后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前势力被砍断,后宫势力被分权,但太后余威尚在,在后宫里想要送走一个人,弄死一个奴才,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qíng。
皇宫大乱,宵小流言四起,身居中宫的皇后心力jiāo瘁。连静妃都能悄无声息地把桑枝弄走,有过这种经历的皇后,现在一刻都不愿意让桑枝离开视线。她知道桑枝不管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地位卑微的奴才。一个奴才,太弱小了。连看似qiáng大的太后最终也还是被皇帝一道圣旨轻易砍断爪牙,何况其他人!这天下的女人,都太弱小了。而qiáng权之下,桑枝如蝼蚁,毫无反抗之力。权力才是硬道理。可权力永远都握在男人手中,女人不过是他们的玩物罢了。
慈宁宫的懿旨下来时,皇后正揉着太阳xué冷笑,“就算不下旨,按制我也要守皇陵的。”
桑枝给她送上糕点,站在她身后替她揉捏,“要变天了。”
“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我只担心你。”皇后抬头,忧心忡忡地望着她,“桑枝……”伸手搂住桑枝的腰,皇后愁眉不展,“现在宫里大乱,你千万要小心。如今,只怕坤宁宫都不安全。”
“好。”桑枝沉默一会儿,“我们撑过这最后一段时间,就好了。”
黎明前的黑暗最难熬。
皇后用力抱住她,却还是惴惴不安。她们争到最后,争到了什么呢?
董鄂妃难道算求仁得仁吗?虽然皇帝的死也让太后尝了尝丧子之痛是什么滋味。可是,董鄂妃失去了什么?夫婿,儿子,兄长,族妹。乃至自己的xing命。
静妃要报复太后,协助皇后打乱后宫秩序,让太后牢不可破的眼线网撕开,重新洗牌。以自己为纽带,家书递给父亲吴克善,重创太后所依仗的兄长之力――静妃一脉。皇后一脉的势力,也被极大削弱,太后如今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以至于完全无力抵抗四大权臣。但老虎终究是老虎,与虎谋皮,静妃付出的代价是她的一生。她最好的年华虚耗在这深宫中,她爱重的人惨死,她自己还剩下什么?只有一个小四喜,恍若稚子,一心一意地陪着她,聊以抚慰她凄寒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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