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勒见她问得语气不对,迟疑着道,“自然有区别。满人高贵,汉人卑贱。”
堵得桑枝张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心里却清楚,这种观念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尤其现在素勒正病着,不适宜与她分辨,不过日后定要慢慢改她这种族偏见。只好岔话题道,“我刚刚说忘了,是说忘记从民间寻找名医。”桑枝道,“如伯夷、叔齐不食周粟,新朝建立之初,民间多有隐士高人。若能招徕,必是大用。”
“哦?”素勒大奇,却犹豫道,“只是,此事我现在不好做主。”
也是,皇后现在还被禁足呢。正说着,宫女来报,皇贵妃娘娘前来请安。
桑枝竟如惊弓之鸟,一听到皇贵妃的名号就下意识地紧张到咽口水。皇后扫过桑枝,忽然道,“让她回去吧,本宫身子不适,请安就不必了。”顿了顿又道,“毕竟本宫尚在禁足中,皇贵妃屡次前来,心意本宫领了,只怕再惹皇上心烦,便委屈皇贵妃稍事体谅。禁足期间,便不必再来请安。”
皇后懿旨一下,倒让桑枝大吃一惊。那宫女底气十分不足地出去传达了皇后的意思,没多时又回来道,“桑枝姑娘,皇贵妃娘娘召你。”
☆、第005章
董鄂妃貌端态严,娉婷而立时却又因着体弱多病偏生出一股弱不禁风的风流之态。
桑枝跟着宫女出去,远远地望见董鄂妃的身影映在坤宁宫殿门的空旷背景中时,蓦地有一阵恍惚。那董鄂妃确实体态婀娜美如画,不接近时让人不由生出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敬畏感。桑枝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从永寿宫回来那次,那个不起眼的一天其实发生了多少能影响她一生的事qíng。就连素勒,也是在那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地走进她的生活。而她自己,更是因为被永寿宫暗中下毒命悬一线,那时候是素勒先救她一命,回到承乾宫后,董鄂妃也无意中救她一把。
也许董鄂妃早就不记得了。可桑枝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她头昏脑涨痛苦之极的时候,恍惚中看到的人影――是董鄂妃出言问她状况,还在她昏迷的时候给她找来御医。这份恩qíng,桑枝从未说出口过,但心头时刻不忘。也因此才对着董鄂妃生出不少怜惜,即便如今董鄂妃屡次相bī,桑枝也只是对她恐惧,而不是厌恶。以小见大,她心底始终认定董鄂妃并不是心肠歹毒之人,实际上,如果不是桑枝的天平偏在最先认识的皇后身上,那么她并不认为董鄂氏如今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可以指摘的。
谋生而已。人而已。
董鄂妃抬头看见桑枝,却发现桑枝目光悠远,好像陷在回忆里。董鄂妃望着她从坤宁宫内殿走出来,忽然间觉得自己做错了――错在不该让桑枝留在坤宁宫,错在不该不早点发现这个婢女。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董鄂妃此时并不能采取更好的办法。桑枝这个宫女,要么留在自己身边,要么――如果留,要让桑枝全心全意地忠于她。
桑枝触及董鄂妃眼神,立刻回过神来,暗叹一声压着心底不安给她行礼。
“不必多礼,”董鄂妃扶住她,面色温善,“皇后娘娘现在如何了?”
桑枝下意识地看一眼绿莺,答道,“正如奴婢跟绿莺说的那样,皇后仍然不大好。”
董鄂妃眉头一皱扫向绿莺,却没说话,只对桑枝叹道,“你可要尽心。”
“奴婢不敢辜负娘娘厚望。”桑枝低着头,不经意间发生绿莺双手紧紧握拳,竟似有些微发抖。她奇怪地看绿莺,绿莺双唇紧抿,对董鄂妃道,“娘娘,这几天天气越发冷了,娘娘您身子不适,跑腿问话请jiāo给奴婢吧。奴婢今早特地前来看qíng况,还没容禀报,娘娘您还是过来了。”
董鄂妃目光转向绿莺,打量着她笑道,“皇后抱恙,身为妃子焉有不来之理。”
绿莺面露不甘,“只怕娘娘一片好心,有人不领qíng。”
“大胆!”董鄂妃厉声呵斥,绿莺吓得跪倒在地,战战兢兢。董鄂妃道,“本宫屡次严申宫规,绿莺,你都忘了吗?”
绿莺深深叩首,“奴婢该死!奴婢知罪!求娘娘饶命!”
桑枝心知绿莺犯了董鄂妃大忌,唯恐董鄂妃重责,连忙道,“娘娘!绿莺侍奉您从来尽心尽力,绝没有半点懈怠。如今不过替娘娘您不平,心疼您,才言语不察出了差错,还望娘娘大人大量,恕她冒犯之罪!”
董鄂妃却道,“后宫之中,最是舌头根子处好生事,本宫向来最厌这个,怎得竟去不了你们这等恶习?”她长叹一声,“一向宫里都有这些个婆子婢女,专爱挑拨是非颠倒黑白。见着比自己好的,面上几句奉承,私底下总巴不得jī蛋里挑骨头揪出人家的错处来。倘若这人真有错处倒还省事,怕就怕没有错处,那便要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也要捏出错来。各个心黑嘴毒,巴不得人人都比自己过的差才开心。”说着就看一眼桑枝,“所幸你向来纰漏甚多,板子挨得多,如今后宫里哪个不知道你在辛者库的‘美名’?这是你的大幸,她们尽可以揪着你的过错让自己舒坦度日。倘若你行为端正无可挑剔,然而身为女子便是你最大的错处。若你是个儿郎,各个必巴不得对你抛媚使娇,可你是同她们一样的女子、奴婢,她们嫉恨于你,便能想尽法子将你抹黑,偏不要任何证据,只凭两片嘴唇一口唾沫,就足以将你置于死地。桑枝,你如今为她求qíng,是不知这后宫之中,舌头底下杀死过多少人。”
“……”桑枝听得心惊ròu跳。她没有往回看,一时不知宫里还有这些个恶心事儿。但只要稍一细想,董鄂妃所言难道有假?莫说这后宫,便是她前世,文明已然相当进步的社会,不也是有这么无事生非的一帮三姑六婆吗?只不过不同的是,在后宫里三公六婆是不分年龄的。所有宫女唯一的关注点便是主子,主子的一言一行都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更与她们的生死荣rǔ息息相关,所以这八卦和恶毒也就远非前世社会能比。到底董鄂妃是久居深宫深谙宫中诸事的皇贵妃,比桑枝要看得多懂得更多。
一番话说得桑枝喉咙发gān,看向绿莺时心qíng极为复杂。她纵然心里把绿莺想得与别的宫女不同,但究竟绿莺也是众多宫女的一员,或许高明一些,但宫女们的恶习又岂能毫无沾染?而且听着董鄂妃的意思,绝不像要轻饶绿莺的意思。绿莺抬头,目露祈求之色,桑枝心中不忍,仍是艰难开口,“娘娘,请念在绿莺初犯――”
“就是初犯才要重罚,”董鄂妃打断她的话,“她是本宫身边人,倘若第一次轻饶了她,以后她便要以为只要求qíng就可以躲过去。况且只怕宫中人以为本宫偏私,只要讨好本宫便可以任意作恶,这还了得?”董鄂妃脸色严厉,把绿莺吓得求饶的话都没敢说出口。
桑枝见董鄂妃态度坚决,心知说什么也没用,便只好闭口不言。但到底面上露出不忍之色,偏尽落董鄂妃眼中,董鄂妃扫她一眼,摇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后宫之中没有小事,妇人之仁害人害己。”说着,握住桑枝的手道,“桑枝,你可懂?”
不知怎的就亲昵地重重握住了自己的手,董鄂妃突然作出此举,让桑枝一时茫然。正不明所以时,对上董鄂妃意味深长的眸子,桑枝才忽然浑身一震,明白过来――董鄂妃的重点不止是在说绿莺,更重地是警示自己“妇人之仁害人害己”!
瞬间桑枝心尖都颤抖起来,这最后一番话明明就是对她的暗示和警告,让她不要忘记自己身上的任务!董鄂妃眸色深沉,桑枝呼吸有点不稳,qiáng自压住心绪道,“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董鄂妃这才满意地拍拍她的手,目光深深地看看她,随后带着绿莺离去。
桑枝已然后背被冷汗浸湿。直到董鄂妃和绿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还觉得心口都嗖嗖地直灌冷气。正出神,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这个皇贵妃真不是善茬。”
桑枝又受到惊吓,身子一僵,连忙稳住心神回头去看,竟是蔡宛芸。
蔡宛芸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却道,“不过话却说得透。”她上前一步,望着桑枝道,“桑枝姑娘贵为承乾宫的大红人,到坤宁宫来服侍,岂不委屈?”那眼神中分明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第002章
桑枝忽然觉得极累。董鄂妃步步紧bī,在坤宁宫也举步维艰,她到底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问题出在哪儿?蔡宛芸还目光咄咄地望着她,她却兀自出了神。
桑枝这番神态,惹得蔡宛芸心中恼怒,只当她目中无人。蔡宛芸上前bī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收起你的惺惺作态吧,你主子和你什么样,别人不清楚,我可是清楚得很。”
蔡宛芸目露凶狠之色,把桑枝bī得后退一步。桑枝踉跄一下,抬头就看见蔡宛芸唇角噙了一抹不屑。她却恍然大悟,问题出在她一直是被动方!
承乾宫董鄂氏一bī再bī,却因为是要桑枝杀人,所以让桑枝完全乱了阵脚。她困在董鄂妃给她造成的这个危局里爬不出来,究其根源是因为她陷在对杀人的恐惧和抗拒中,竟忘记反抗。
反抗者得永生。
桑枝心里松一口气,知道自己被眼前困境迷惑住,思路反倒亮堂起来。她勾起唇角望着蔡宛芸,笑道,“蔡嬷嬷对皇后娘娘的忠心,奴婢也清楚得很。”
蔡宛芸皱眉,这个桑枝越发让她心里没底。原以为自己这样bī迫,一个小小的桑枝要么吓得求饶,要么急忙表忠心,可桑枝的反应却完全在她意料之外。桑枝没有惧怕,也没有阿谀奉承撇清关系,却如此镇静自如地评价她,蔡宛芸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顿了顿才冷笑道,“你既然知道,就该清楚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làng是什么下场。”
蔡宛芸也是宫女出身,一步步爬上来的。她的手段可与李应容比肩,而李应容,哪个宫女不知道辛者库的李应容嬷嬷是个最惹不得的人物!宫女们几乎没有不出身于辛者库,即便她们离开那里,李应容带给她们的恐惧和可怖早就印在她们心底,想起来都是噩梦。李应容是宫女们心中抹不去的恐怖之源。与此同时,宫女们几乎都知道李应容嫉妒蔡宛芸,当初这两个嬷嬷都是下层宫女,可惜蔡宛芸粗通文墨,而且出身要好。作为那一时间最优秀的两个宫女,蔡宛芸和李应容出辛者库的时候,蔡宛芸直接被提拔到坤宁宫做姑姑。李应容却被当时的辛者库掌事看中,留下了。不出两年,蔡宛芸成了坤宁宫的嬷嬷,李应容做了辛者库的掌事,二人虽然品级相同,可辛者库那等乌烟瘴气的地方岂是能和坤宁宫相比的?只不过坤宁宫太不受宠且屡被刁难,这才让李应容心里好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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