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看着素勒憔悴的样子,桑枝实在心疼。泰兰的事qíng皇帝知道后,十分痛惜,特地追封为悼妃。这封妃圣旨虽是从皇帝那里发出,但规制上还是需要皇后加盖凤印的,桑枝见素勒表qíng沉痛,也跟着忧心。
素勒看见,撑出笑容来,“别担心,我没事。”
桑枝伸手把她唇角勉qiáng的笑容压下去,“不要硬撑。”
素勒微微仰头吐出一口气,疲累地闭上眼睛低声道,“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了,宫里连连出人命。是该请人去去晦气。”她闭着眼睛的模样,让桑枝几乎忍不住想过去吻住她唇角,用亲吻来安慰她。
但桑枝不敢,甚至连眼神都不敢太放肆。
“听说,国师月中已经到了白云观,不日就要进宫为太后祈福,”素勒睁开眼睛,“到时候让国师做场法事吧。”她看向桑枝,刚想说话,目光触到桑枝没有收敛好的眼神,不由得心里一悸。然而只刹那功夫,再去看时,桑枝眼中已经毫无波澜。
素勒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日子终究一天天过去,天气都渐渐变暖入chūn,桑枝仍旧时不时发高烧,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出痘。慢慢地,桑枝忽然意识到,她很可能是自己吓自己。如果真是天花,按照她高烧的频率,早该出水痘了。而她,很可能真的……只是发烧而已。
听说国师在白云观讲道数日,终于要在三月底进宫。确定国师进宫的日子,皇太后很高兴,特地下懿旨恢复皇后中宫笺表,并解除皇帝下的禁足令,让皇后入慈宁宫一同接见国师。坤宁宫里一片喜庆,似乎要拨开云雾见天日了。因是借着国师的光,故而人人都对国师感激不已。
然而,只有桑枝不以为然,暗自觉得国师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可是,就连素勒都很开心,每每夸赞国师大人如何高德大才,桑枝听着好笑,问她,“这个国师怎么称呼?”
“国师俗姓王,王道长是个神仙。”
桑枝忍俊不禁,“姓王?还是个神仙,王道灵吗?哈哈!”她想起了《新白娘子传奇》里的蛤/蟆jīng。
“王道灵是谁?”素勒皱眉,见桑枝笑得欢,“啪”地打了她手背一下,“你怎么敢对神仙不敬!”那嗔怪的神色颇为动人。
桑枝连忙忍住笑意,但还是对这个王道长兴致缺缺。素勒见她这模样,也懒得跟她说,“等你见到王道长就知道老神仙有多厉害了!”
“好好好,我等着见他!”桑枝嘴上应承得好,心里越发对那国师大人不屑一顾。
转眼间,已到三月底。国师终于进宫来了,整个皇宫都欢欣鼓舞,好像国师大人带来一股仙气似的,宫里每个人都兴高采烈。
素勒由蔡婉芸陪着去了慈宁宫,桑枝百无聊赖,想着索xing去御花园逛逛。然而还没容她出门,绿莺竟然寻了过来。
三月以来,各宫接二连三出事,桑枝先是忙着照顾皇后,后来又自己生病,至今已经大半月没有去过承乾宫了。
“桑枝,皇贵妃娘娘召你。”
☆、008
桑枝心内惴惴,待进入承乾宫看到董鄂妃时却大吃一惊。
短短月余光yīn,董鄂妃恍若变了一人似的,鬓角竟然染上几许斑白。一双原本透亮幽深的眸子这会儿像是平静的深潭淡然无波,正安静地抄写佛经。看见桑枝进来,她只是微微一笑,“你来了。”
董鄂妃原本就体弱多病,入年以来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将她磨去了大半条命,此刻说话的声音轻而无力。桑枝望着她,尤其是看到她正值大好年华却双鬓生华发,那刺眼的几许白色和董鄂妃寂然的模样,让桑枝心里陡然冒出四个字――时日无多。
“奴婢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桑枝收回目光,心里却一阵唏嘘。
董鄂妃虚扶她一把,“不必多礼。”她把抄好的佛经递给桑枝,“这是本宫为悼妃抄写的佛经,愿她安息。”
桑枝心里一咯噔,接过佛经的手就有些抖。悼妃――泰兰已死,虽然跟桑枝无关,但不知道董鄂妃是怎样想的。她想到素勒为了泰兰痛惜悲恸的模样,顿时觉得这几张薄薄的纸有如千斤重。她不该跟董鄂妃说明泰兰的死因,可想到泰兰,想到素勒,她却一点都不愿意和这件事沾上关系,于是低头道,“回娘娘的话,悼妃患的是不治之症,奴婢……什么都没做。”说完,桑枝心中十分不安。
然而等了会儿,却见董鄂妃仍是把佛经到她手中,“逝者已矣,本宫为她感到难过。”见桑枝仍然低着头,董鄂妃轻叹一声,“本宫累了,过往不想再追究。从此后,只一心吃斋念佛,为荣亲王祈福,为大清祈福。”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桑枝这才抬头,却不经意间又看到董鄂妃双鬓上几根刺眼的白发,再看看董鄂妃万念俱灰神qíng委顿的模样,桑枝心里一时又是怜悯又是叹息,着实百味陈杂。
董鄂妃顿了顿,却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桑枝,坐吧。”桑枝正要客套,董鄂妃按住她的手,“陪我说说话吧,桑枝,整个宫里能跟本宫说说话的,也就只有你了。”
桑枝心中慨然,“承蒙娘娘抬举。”
董鄂妃一顿,看看她神qíng,也只是笑笑没反驳,只道,“本宫近日读佛经颇有心得,皇上肯点拨,倒让本宫心里明朗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祸事一件接一件,早已经超出了董鄂妃承受范围。顺治帝素来钟爱僧侣,自己对此钻研不少,便以佛经开解董鄂妃。
“我提心吊胆一辈子,顾前顾后,费尽心机周旋,倒头来还是一无所有。”董鄂妃喃喃道,“可你知道吗,我以前想要的只不过是夫妻恩爱,白头偕老罢了。”她说,“但老天给我开了个大玩笑,我的丈夫是皇帝,是当今天子,他永远不可能只是我一个人的夫君。我想着要帮扶他,竭力维持后宫关系安稳。我想要他不觉得愧对于我,便劝他多多宠幸其他妃子。呵――”董鄂妃涩然一笑,哽咽道,“但一开始,我想要的是只一生一世一双人啊。我处处为他着想,为董鄂一族着想,时时刻刻如履薄冰,为的不过是想让我的丈夫好好的,我的家人好好的,可是为什么,我耗尽了心血却落得如此下场……”
董鄂妃神qíng悲戚,让桑枝忍不住暗自哀叹。是啊,董鄂妃也只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没有人帮扶,却处处都是敌人,处处都是陷阱,她一个人在后宫周旋,最后丧子丧兄,家族凋零。她又何错之有?只不过是因为她的丈夫是皇帝而已。
可是谁又有错呢?难道皇后就有错了?其他宫妃就有错了?不,不不不,桑枝抿紧唇,暗想,错的是这个吃人的大清王朝。
“娘娘,”桑枝缓声道,“听说皇上已经提拔您的弟弟费扬古为少将军,您――”
董鄂妃打断她的话,“费扬古年少气盛,皇上是为了安抚我才破格提拔他,但谁又知道这是福是祸呢?人这一辈子,真是苦海一场,愿我佛慈悲,渡我脱离。”
人只有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会寄希望于神佛。董鄂妃是绝望透顶了。
桑枝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只能默默陪着。待到夜幕降临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轻咳一声道,“可否请娘娘随奴婢移步别处?”
“何处?”董鄂妃下意识地问,打量桑枝一会儿却道,“好。”她竟不再问要去哪里。
桑枝心想,董鄂妃变化真是大,再也没有野心和斗志,只是这种如死灰的变化让人实在不能不心生同qíng。她给董鄂妃披上厚厚的褐色大氅,在黑夜中不怎么显,“娘娘请随我来。”
她扶着董鄂妃,离开承乾宫往御花园方向而去,一路经过钟粹宫、绛雪轩。她们安静的走着,不多时听到前面说话的声音,桑枝心中一喜,她要给董鄂妃看得正是这个!
前方有两个宫女在说着悄悄话,“国师来了,宫里就一定能好起来。”
“嗯,希望国师保佑皇贵妃娘娘长命百岁!”
“希望皇贵妃娘娘早日好起来,我愿意天天给皇贵妃娘娘祈祷!”
董鄂妃站在不远处听见,身子一僵,不由得看向桑枝。桑枝对她笑笑,“娘娘且稍等,容奴婢去去就来。”
“你们很喜欢皇贵妃吗?”桑枝大摇大摆走过去,倒是吓了两个小宫女一跳。天色黑,桑枝也没拿灯笼,两个小宫女没看清人,“谁?”
“我也是宫女,路过,听到你们给皇贵妃娘娘祈福――”
两个小宫女松了口气,“是啊,皇贵妃娘娘是最好的人了,我们都很喜欢她。希望老天爷保佑皇贵妃娘娘健康长寿!”
桑枝笑笑,望向董鄂妃。董鄂妃目光闪动,心中蓦地涌过一阵复杂的感觉,夹杂着唏嘘和温暖。
“她们真的喜爱本宫吗?”董鄂妃迟疑地望向桑枝。桑枝带着她离开此处,继续往前走,“娘娘广施仁义,凡是受过您恩惠的宫人,无不对您感恩戴德。”
被人如此爱戴,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桑枝又带着她往前走了走,好巧不巧又遇见一个小宫女和另一个小太监在念叨皇贵妃娘娘,想来皇贵妃董鄂氏这新年以来的遭遇让宫人们无不痛心,正好国师前来给她们带去了希望,宫人们便在给自己的亲人祈福后,顺便带上了她们喜爱的董鄂妃。
董鄂妃却一直没说话,夜深露重,倒咳嗽了一声,桑枝连忙道,“娘娘,咱们回去吧。”
董鄂妃却摇了摇头,“就在御花园里歇一歇吧。”
“好。”桑枝带她进了避风处,董鄂妃不发一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桑枝迟疑道,“娘娘――”董鄂妃看向她,桑枝又道,“其实,您还有皇上不是吗?”
董鄂妃一愣。
“娘娘您说,您一开始想要的也不过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到现在,皇上对您的心,不也是没变过吗?”桑枝轻声道,“请恕奴婢直言,您的夫君是皇帝,能如此专qíng已实属不易。更难得的是,皇上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您一个。娘娘,奴婢斗胆,敢问您有没有想过到底为什么会失去荣亲王和兄长?”
“说下去。”董鄂妃眼睛直直地望着桑枝,“为什么?”
桑枝叹气,“有得必有失。娘娘您已是盛宠之极,满招损,可是大清皇宫的姓是爱新觉罗,不是董鄂,尽管娘娘您谦虚谨慎,可毕竟所得太多。而且董鄂家势单力薄,完全不足以和……抗衡。娘娘,您仔细想想,在荣亲王没有出生之前,您得皇上盛宠那么多年,可曾有过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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