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董鄂妃唇角一抹了然的弧度勾起,随即隐没,却道,“桑枝的事,本宫只怕还要问问她的意思才好。”
“姐姐太抬举她了,”皇后淡淡道,“一个宫女而已,是去是留还不是姐姐一句话的事?姐姐要问她的意思,心意本宫能理解,但这宫里上下尊卑可不能乱。姐姐只要肯割爱,本宫亲自问她又有何难?”皇后抿了口茶水,“倘若她实在不肯,本宫自然也不好qiáng人所难,到时候再将人送还承乾宫便是。”她面上露出些羞怯来,“姐姐,本宫都已经如此厚着脸了,还不得姐姐一句话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董鄂妃要是真说一个“不”字,那不等于打皇后的脸吗?别说桑枝了,就是皇后现在要的是兰秀,董鄂妃也绝不能有半个不肯,何况只是一个心并不在承乾宫的桑枝!董鄂妃抬眸望向皇后,她幽幽深深的眸子探究过去,却只看见一脸平静眸中毫无波澜的皇后娘娘,直到这个时候董鄂妃才心里咯噔一下,她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她都小瞧了皇后娘娘。这个小皇后看似不争不闹,只怕心思也是深不可测。不然,你听听她说的这番话,看似里子面子都给了皇贵妃,可实际上已经完完全全阻断了董鄂妃拒绝的可能。董鄂妃一怔,不由暗自苦笑,笑自己太天真,她此刻才明白,这场后宫博弈承乾宫根本不可能赢。
“皇后娘娘说笑了,桑枝她一个奴才,能得您如此厚爱,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臣妾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董鄂妃面色苍白地笑了笑,“桑枝又哪能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怕求之不得呢。”
皇后淡淡一笑,“如此就多谢姐姐了。以后姐姐有用得着本宫的地方,尽管开口,咱们姐妹间本就该互相帮助。”
“臣妾先谢过皇后娘娘厚爱。”
于是一众妃子又寒暄几句,便各自散去了。
桑枝一脸震惊,她简直难以相信,素勒就凭这么几句话就把她的奴籍转到坤宁宫来了?!上次不还是被皇贵妃踢皮球给打发了吗?
然而,比桑枝更震惊的是蔡婉芸。蔡嬷嬷还以为皇后娘娘要把桑枝赶走呢,结果竟然把人要到坤宁宫来了?蔡嬷嬷嘴角抽了抽,觉得主子的心思实在……太难猜。
就在这时,皇后的目光扫过来,直直看向了桑枝。
☆、009
蔡婉芸顺皇后的目光也看向了桑枝,不过不同于皇后那波光潋滟的双眸,蔡婉芸眼里写满复杂之色。
桑枝愣愣站着,不知为何竟觉得此刻素勒的眼神饱含威压,让桑枝都有些紧张。直到蔡婉芸轻咳一声提醒,桑枝才回过神来,急忙迎上去,“素……皇后娘娘。”
素勒神qíng淡淡地看着她,轻“嗯”一声。
气氛竟有些冷。
桑枝心里有些乱,忙道,“昨晚――”
“本宫累了。”素勒打断她的话,闭上眼睛缓一缓,再看向桑枝时竟带了一分笑意,“桑枝,本宫把你从承乾宫调在了坤宁宫,你心里可愿意?”
然而素勒的眼神却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桑枝心知素勒到底是对昨晚的事qíng介意了,毕竟如果连蔡婉芸都对此气愤不已,那么作为当事人的素勒不可能无动于衷,只不过素勒不像蔡婉芸那样喜怒形于色,皇后娘娘无论抱有怎样的心思都不会那么轻易地表现出来。桑枝暗叹一声,眼睛柔了几分,轻声却坚定地道,“求之不得。”
话音落,桑枝就看见素勒的眼神一下软了下来,随即毫无破绽的脸上就露出几分委屈来。就像一颗伪装完好的jī蛋,渐渐出现裂痕,显现出本来面目,桑枝却被她这几不可察的神色转变搅得一阵心疼。想来这如履薄冰的皇后之位,并不是那么好坐的,也是日日夜夜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呀。
素勒朝她伸出了手,“我们去读书。”
“好。”跟素勒说话的时候,桑枝总是不自觉轻声慢语,语调像浸了水似的又柔又绵。桑枝握住素勒指尖,将她从凤榻上带下来,往窗边走去。
身后蔡婉芸默默看着,且不说心里目瞪口呆,便是面上也已经忍不住地露出难以消化的怪异表qíng来。她是真的看不懂皇后娘娘了。
别说蔡婉芸,桑枝自己心里又何尝没有疑惑?她陪着素勒在窗边坐定,轻声道,“昨晚――”
然而素勒还是打断了她的话,“昨晚,你还是承乾宫的人,但是,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从今以后,你不必qiáng令自己对任何人曲意奉承。”
桑枝一下听懂了。
尽管素勒对昨晚桑枝的举动有不满,但身为皇后,素勒比谁都清楚奴才是做什么的。桑枝无论如何都是承乾宫的人,虽然伺候在坤宁宫,但桑枝的主子始终都是皇贵妃董鄂氏,所以桑枝无论怎样对董鄂妃好都合qíng合理。也就是那一刻,素勒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为桑枝做过什么。一直以来,都是桑枝为了她折腾的遍体鳞伤。皇后娘娘以往不在争斗上放太多心思,虽然并不会任人欺rǔ,但只要承乾宫不找坤宁宫的麻烦,皇后娘娘就不会主动挑衅。她在宫里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的原则,她知道自己背后有个皇太后,更知道自己被皇上厌恶,所以一直都是半推半就,既不主动争取也不一味放任。因而,在昨晚之前,哪怕她很想让桑枝到坤宁宫来,也从未真正争取过。直到她看到桑枝在避风亭里那样亲近董鄂妃。
她静静地看着,心里却好像被什么抽了一下。可皇后娘娘并不明白是为什么。她只是觉得,桑枝明明是自己的人,为什么要那样对董鄂妃。这个念头冒出来时,素勒才意识到,桑枝……并不是的人,而是承乾宫皇贵妃的宫女。她没跟董鄂妃争过什么,连皇帝的恩宠她都没想过去争,可是一想到桑枝其实并不是自己的人,她心里就说不出的翻腾。
蔡婉芸只看见皇后娘娘面上没有丝毫异样地离开,却不知道那一刻皇后娘娘就已经下定决心把桑枝留在坤宁宫。
从前的一切都既往不咎,只是从今日起,桑枝只能是她坤宁宫的人。
桑枝听她淡淡说完那些,一下就听出了她没说出的话。顿时心里又暖又喜,却又滋味难言。皇后娘娘的城府和霸道竟如此与众不同,素勒虽然是在给她承诺,但实际上无形中也让桑枝被动地给出一个承诺――如果以后桑枝再有二心,再对旁人如此那般,就绝不再可能像这样云淡风轻了。
但素勒那短短几句话,却惹得桑枝心cháo翻滚,她鼻尖有些发酸,从喉咙里挤出话来,“素勒,我……我永远都是你的人。”说出来时心里不由得补了一句,“只可惜,你却不是我的。”顿时qíng绪便低落下去,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几分。
那话自己说出来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可听桑枝低低的声音,素勒心上莫名一跳,她转头望向桑枝,却看见桑枝脸上萧索寡淡的笑容,让素勒不由皱眉,“你不开心?”
“没有,”桑枝抿抿唇,笑道,“我很开心。”
素勒摇头,却忽然眼神一冷,“你不开心。”她咬唇,扭过头去,“你要是不愿意,本宫不会qiáng人所难。本宫知道,人人都想去承乾宫。”
连自称都变了。桑枝心里酸涩难言,面上却忍不住笑出来,这个素勒啊,一生气就故意端架子。她望着根本没看自己的素勒,几度想不顾一切地想说出自己的心意,可桑枝抿紧双唇,一忍再忍,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敢吐露。宫里不是别处,不是什么心意都能被容得下的,更何况她眼前的这个人还是皇后,是这大清王朝的一国之母,是一国之君的发妻。
桑枝有些气息不稳。她原本以为自己没有这么贪心的,可不曾料到,素勒无意中一句话就让她起了更多的心思。她想要的……比她原本打算好的,要多得多。可实际上,连她曾经打算好的只是陪伴,在这个皇宫里都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她静静看着生气的素勒,眼中已经是藏不住的炽热和挣扎。然而却只能握紧双拳,仰头闭上眼睛,奋力压住所有qíng绪。她一直没说话,久到素勒不得不转过头来,却看见收拾好qíng绪的桑枝面含微笑地望着自己。
素勒一怔,不知道为什么,望着桑枝的眼神她竟觉得,根本不要桑枝的回答她就已经知道桑枝的答案。桑枝是不会离开她的――她心里蓦地涌出这个念头,让她吃了一惊。她怔怔的望着桑枝,望进桑枝眼睛深处,桑枝心里一悸,却不敢避开,只好qiáng作无恙地与她对视。
时间像落叶悄无声息飘走,她们看着彼此竟忘记了一切。微风从窗户chuī进来,chuī得书页微微翻动,chuī得桑枝回过神来。
她的伪装已经濒临崩溃。她不知道自己何时竟离素勒这么近,她们的眼神胶着时,桑枝竟然不知不觉朝素勒靠近,再近些只怕就要碰到唇了。
素勒震惊地睁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桑枝被那冷风chuī得一激灵,连忙后退。她惊慌失措地从座位上往后逃,重心不稳一下跌了下去。
素勒眼疾手快急忙去拉,却惊呼一声被慌张的桑枝带着一同摔倒在地,“啊!”
然而倒在地上时,素勒却没有觉得地上硬,她头下垫着的是桑枝的手。在这么慌乱的qíng况下,自顾不暇的桑枝竟然能把手伸过来护住她不让她撞着地,一刹那间,素勒忽然觉得桑枝的手触到的不是她的头,而是……她的心。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她们异口同声,随即又是一阵难言的寂静。四周涌动着令人不安的空气,素勒避开桑枝的眼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心乱如麻。
“哎呦!娘娘!”蔡婉芸听得里面动静,一看这qíng景险些没吓哭。皇后娘娘何等尊贵的人!千金之躯哪里能有半点损伤,竟然跌倒在地,蔡婉芸飞一般地奔过来,扶起素勒,“皇后娘娘,您没事吧?御医!快传御医――”
“不用,”素勒终于松一口气,“没什么大碍。”
蔡婉芸急道,“那可不行,万一伤到哪儿了呢!”
桑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根本看不见的土,见蔡婉芸如此大惊小怪,不由得嘀咕了一句,“多大点事儿就看御医。”
“你还敢说!”蔡婉芸气的险些叉腰,她瞪着桑枝,“你竟然能让皇后娘娘摔着,护主不力,该当何罪!”
桑枝嘴角抽动,无言以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还是先请御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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