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从她十岁那年就被植根在她生命里了。尽管那时,她根本不知道夫君是个什么东西。
“对,你是皇后。”桑枝沉默下来。
素勒奇怪的看她一眼,又雀跃起来,“我们义结金兰吧,好不好?”
桑枝看着她期盼的神色,心里一阵苦涩又一阵不甘,她咬咬牙狠心道,“不好。”
“为什么不好?”素勒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
桑枝垂眸,“有失体统。”
这四个字一出来,素勒就有些蔫,“除了你我,又没人知道……”
“君子慎独。”桑枝有的是道理来堵她。
素勒不满的撇嘴,“又不是gān坏事……”她兴致勃勃,勾住桑枝手指,小狗模样的望着她,“好不好,桑枝姐姐?”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桑枝绷着脸,面上没有丝毫松懈。
素勒泄气,“你怎么像那些汉人夫子一样讨厌!“
“讨厌”这个词太戳桑枝神经了,桑枝朝她伸手,“好了,反正我又不离开,何必非要拘个形式呢,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御花园散散步好不好?”
素勒不理她,抓着毛笔胡乱在宣纸上画,一笔一划都不成形。
桑枝心里起起伏伏,终究灰了下去,“有什么不可以呢?只是我怕这于理不合,日后被人翻出来,对你不利。”
“你说得对,”素勒冷着脸搁下笔,“本宫也觉得于理不合。”
桑枝知道这是触了皇后逆鳞,素勒向来是个心xing骄傲的,跟桑枝半撒娇时才能说些软话,偏偏桑枝这次如此不领qíng,让皇后娘娘很没面子。桑枝听素勒这话,还是不由得松口气,她心里是一点都不想跟素勒义结金兰的。
哪怕就是这么没名没分不清不楚的陪伴一生,也好过qiáng塞一个姐妹的名义,桑枝xing子里的执拗和骄傲让她不允许自己在感qíng上放弃底线。倘若素勒不是皇后,倘若她们不是在这个朝代,倘若她们都是自由身,如果桑枝求爱不成,她绝不会愿意用所谓朋友姐妹的名义留在所爱身边的。
爱她就是爱她,坦坦dàngdàng,毫不遮掩。如果非要加以别的名头来粉饰,桑枝觉得这是对这份爱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见素勒不理自己,桑枝想了想,取过一只毛笔,在一旁的宣纸上开始画画。
很快,素勒的目光就被吸引过去,“你还会作画?”
“一点点。”桑枝笑笑,“你要学吗?”
素勒皱皱眉,才想起自己正在生她的气。然而脸色还没拉下来,就听桑枝柔声道,“这个时候去御花园画画应该很不错,说不定可以画幅马踏飞燕。”
“……”素勒看她笑吟吟的模样,顿了顿,觉得桑枝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于是心里松口气也不怕放下架子,就顺着台阶下,“好啊!我以前也学过,不过书法都没学好,更别提画画了。”又补充了一句,“我很喜欢这些,只是讨厌教我的夫子。”
“你很聪慧,也极有灵xing,学起来应该很快。”桑枝诚心诚意的夸奖她。
素勒很高兴,语气里透出骄傲来,“真的?可以前的夫子都说我没天赋。”
“那是他们自己不能因材施教。”桑枝拉起她的手,“我知道怎么能让你学得好。”
“好!”素勒兴高采烈,然而出了内殿就下意识地收敛住qíng绪,和桑枝去了御花园。
其时已近huáng昏,紫禁城的御花园正是夕阳晚照,美不胜收。桑枝给她铺好笔墨纸砚,素勒站在凉亭里,颀长的身姿被斜阳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打扮很素雅,并不是隆重的皇后装扮。
此时在夕阳余晖下,皇后娘娘心qíng愉悦,负手而立时便是一身掩不住的韵致扑面而来。
“桑枝,我曾经学过剑舞,你要不要看?”
“好啊。”桑枝很惊喜。
素勒就敛住衣袖,以笔代剑,衣袂飘飘,英姿飒慡。她从糙原上带来的洒脱和豪气,在这支舞蹈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偏又将自身独有的端庄娇媚融入其中,便舞出了刚柔并济大气磅礴。这是后宫任何一个妃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
桑枝看痴了。
然而,看痴的不止她一个。素勒笔收舞停,便听到“啪啪”的鼓掌声,回头一看,竟然是顺治帝和他的得力太监吴良辅。
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来的,此刻他走上前来,打量着素勒,像是第一次看到她,“朕竟不知道,原来皇后还会跳舞。”
吴良辅跟着赞叹,“真真是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舞,后宫里皇后娘娘可是独一份!刚刚皇上都看痴了呢!”
“咳!”顺治帝轻咳一声,吴良辅连忙装模作样地轻轻打自己嘴巴,“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顺治帝走到凉亭里,看着铺好的宣纸和笔墨,问道,“皇后这是要要作画?”
大概这是进宫以来,第一次见皇帝和颜悦色还带着欣赏,素勒竟有些不知所措。她稳住qíng绪,恭顺道,“回皇上,臣妾不过是雕虫小技,养养xing子罢了,不值一提。”她自是知道皇贵妃董鄂妃琴棋书画样样jīng通,身姿更是出了名的柔媚多娇。
“很好,很好,”顺治帝抬头看向她,“皇后如今这样,很好。”
他看向皇后的眼神,让桑枝呼吸一窒,霎时间整个人如坠冰窟。
☆、001
掌灯时分,到了各宫安歇的时刻,果然有太监来传旨,皇上今夜要留宿坤宁宫。
这是自从董鄂妃进宫以来,皇上头一次翻了坤宁宫的牌子,整个坤宁宫都沸腾了。蔡婉芸激动地不能自已,合掌不停祈祷,嘴里念叨着,“真是老天开眼,皇上可算想起皇后娘娘了!”又说,“自打国师来一趟,坤宁宫就转运啦,要是皇上能和皇后娘娘好好相处,过个一年半载生出小皇子,以后看谁还敢瞧不起坤宁宫!”
她想得不错,坤宁宫所出的皇子乃嫡皇子,按例就是太子,就是将来的皇上。蔡婉芸忙里忙外,竟又带着宫女们将坤宁宫内外打扫一新,还特地吩咐御膳房做了清粥小菜,蔡嬷嬷正忙得不开jiāo呢,一回头看见皇后娘娘怔怔的坐着发呆,一动不动的。蔡婉芸大急,“娘娘,哎呦皇后娘娘,您怎么还坐着!来人,快来人――给皇后娘娘沐浴更衣。”
素勒看了蔡婉芸一眼,动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低垂眉眼,任由宫女们伺候着去沐浴。然而还没刚刚到隔间门口,她顿住脚步,“桑枝呢?”
从御花园回来的一路上,桑枝就一直沉默着。素勒也一直没说话。她们都清楚今晚将会发生什么事qíng,素勒心里说没有一点喜悦是假的,可喜悦之外更多的是忐忑,甚至不安。而桑枝……桑枝就只能打掉牙和血往里吞。蔡婉芸听皇后言简意赅地说遇见了皇上,还被皇上夸赞,就一直从皇后回来兴奋到现在还没平息。蔡嬷嬷觉得,坤宁宫翻身的日子到了。作为掌事嬷嬷,蔡婉芸一人的大很快带动了整座坤宁宫,桑枝默默看着坤宁宫忙活的热火朝天,好像比过年还要喜庆似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待了会儿,觉得呼吸困难,就跟皇后告辞离去。
可皇后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素勒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还是害怕,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皇上临幸坤宁宫,按理说确实该是喜事一桩,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但素勒却觉得心里竟有几分……抵触。往日光景历历在目,那些寻衅侮rǔ仿佛就在昨天,甚至就连椒房之喜那日的恐惧和痛也好像都回来了似的。可这些,能跟谁说呢?连对桑枝,皇后都不能开口。她已经快要十八岁,在宫里待了近五年。五年来,有新人来,有旧人哭,有比她还小些的宫妃都怀孕生子,而她一直安静地守在坤宁宫里,像是一种本能,为了什么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并非不懂男女之事,进宫之前教习嬷嬷并不是没有教她,嬷嬷告诉过她女人家第一次总归要疼的,可她没想到会疼得好像死过去一样。嬷嬷教她要事事顺着皇上,实在不行眼睛一闭,忍忍天亮就好了,可她那一夜却怎么都闭不上眼睛。刚开始那阵儿,皇上还来过几次,但她那时年幼,每次见到皇上都忍不住暗自发抖,比第一次还僵硬,便惹得皇上失去兴致。五年了,她早就已经习惯默默守着自己的位置,没想到竟然因为一支舞蹈又引来了皇上。
“都怪桑枝。”素勒心想,都怪在桑枝面前太放肆,太得意忘形,不然……不然怎样呢?皇上临幸坤宁宫难道不是好事吗?
蔡婉芸听皇后这样说,笑道,“这次多亏桑枝,是大功一件。要不是她带皇后娘娘您去御花园,哪能让皇上无意中瞧见?也是老天开了眼,觉得皇后娘娘您吃了太多苦,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素勒默然,心里百味陈杂,又问一句,“桑枝呢?”
“不知道,”蔡婉芸如实回答,“老奴一直在忙活,都没注意她去哪儿了。”看皇后娘娘神色木然,蔡婉芸心里叹息一声,“娘娘,这个时候就别管她了,皇上一会儿可就要来。”
她伺候皇后娘娘梳洗完毕,恭敬地守在一旁。
坤宁宫里安静下来,万籁俱寂,只静静地等着皇上驾临。可素勒却在这寂静中越来越不安,她终于站起来,又问,“桑枝呢?”
蔡婉芸上前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把桑枝叫来,她跑哪儿去了?到现在不见人影。”素勒面上露出几分焦躁之色,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桑枝还是为了就要来到的皇上。
蔡婉芸瞧着皇后苗头不对,心里一紧,“娘娘,这个关头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您别紧张!”她试图安抚皇后,可素勒却因为她这句话愈发心烦,“桑枝太放肆了,招呼都不打,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看来是本宫对她太放纵了。”
“回娘娘,您确实对桑枝太过宠爱。”蔡婉芸心道,桑枝怕是恃宠而骄,怎的这么没分寸,皇上要临幸坤宁宫这样的大喜事,她竟然悄悄溜走了。
“宠爱?”听到这个词,皇后倒愣住了,“本宫……很宠爱她?”
蔡婉芸摇摇头,“回娘娘的话,可没见过哪个主子像您这样宠爱奴才的。”
皇后娘娘一时心里乱糟糟的,“本宫没有宠爱她,只是不把她当奴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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