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勒扶住了她,轻声唤着,“桑枝?”
桑枝不知道是要捂肚子还是要扶额,勉qiáng笑笑,“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点不舒服。”
素勒沉默了下,“我带你去看御医。”
“不用了,”桑枝拒绝了她,“我得赶紧回去复命。”她皱眉道,“兴许是昨夜受凉,今天又走了太多路吧,应该没大碍。承乾宫离这里太远,再不回去只怕要挨罚。”
“承乾宫……”素勒眼神就变了变,扶住她的手也松了松,“也是。”
桑枝勉qiáng站定,嘀咕道,“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一整天都好好的。”她身子又一软,似要站立不住。素勒又扶住了她,“我送你回去。”她竟搀着桑枝往通往jiāo泰殿的隆福门方向而去,唬地桑枝连忙按住她的手,“jiāo泰殿岂是能胡乱去的?”
jiāo泰殿是内廷后三宫之一,前面是乾清宫,后面就是坤宁宫,是皇帝和后妃们起居生活的地方,皇帝大婚时,皇后的册立、宝安设殿内左右案上。这里最是守卫森严,不能随意走动。桑枝脸色苍白,无奈道,“我的身份,不能走那里。”
她想,就算素勒是个格格,未经诏令擅去后三宫只怕也得挨罚。倘若她一个小宫女随意出入,那不是找死吗!而且隆福门处的守卫又不是吃素的,怎会放她们进去。何必白白找罪受。
素勒似是才回神过来,顿住步子看一眼桑枝,忽然问,“你刚刚除了糕点,喝水了吗?”
“抿了一口。”桑枝说完,心头一震,不可置信望着素勒。素勒垂眸不看她,“吐出来。”
桑枝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听素勒这语气,刚刚她吃喝的有问题?桑枝实在不敢相信,那锦姑姑对她言笑晏晏,竟然暗地里下了毒?她止不住地发抖,却也不敢再耽搁,连忙将手伸向自己的喉咙,呕吐起来。几乎要将自己的苦胆也呕出来时,她身上的疼痛竟然缓了下来。
然而饶是如此,桑枝也吓得魂不附体。刚刚只以为自己是受了凉,一点也没往中毒方面想,绝没料到自己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看一眼素勒,要不是素勒动了恻隐之心,她又拘谨地只稍稍吃了一点,不然肯定会在锦姑姑的笑脸里吃下糕点喝足水,说不定就当场bào毙了。
“为……为什么……”桑枝整个人都虚脱下来,“我什么都没做……”她跌坐在地。
素勒看着她,没作声。
桑枝忽然醒悟过来,猛地看向素勒――因为这个少女?!是了,是了!桑枝心想,素勒不是宫女,也许是因为她扮作宫女有违宫规或者有失皇家颜面,所以要将知qíng人斩杀。桑枝心里如九寒天结冰一样泛冷,好险,好险,她自己甚至都没有察觉就险些莫名其妙丧命了。
这深宫,这内廷,这该死的大清王朝,杀人不见血,人命薄如纸,还有比这里更可怕的吗?!桑枝喉头发紧,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她不发一言,半晌,才勉qiáng对素勒笑笑,“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素勒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起身,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桑枝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却仍旧觉得通体发寒。宫廷里果然容不得半点任xing。她仰头望了望冗长而又压抑的高耸城墙,头一次觉得,这紫禁城是一只恐怖又庞大的恶shòu,将里面的人牢牢锁住困住,让人看不到希望。
杀人无声,人死无名。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进行着,生与死,善与恶,盛大的繁华之下掩藏着累累白骨和刀山火海血雨腥风。
桑枝垂眸,掩下qíng绪。她终于知道自己太低估这座城的凶险和残bào了。
☆、正文06
锦绣悄悄跟了上来,对着素勒毕恭毕敬的行礼,“皇后娘娘。”
少女全名叫博尔济吉特?素勒,是废后静妃的侄女,出身科尔沁部左翼执政官达尔汉巴图鲁亲王满珠习礼家族,父亲是科尔沁镇国公。她娇艳明媚,是父亲最疼爱的掌上明珠,继承了满珠习礼家族沉稳勇敢的特xing,善骑she,好马术,是科尔沁糙原引以为荣的糙原jīng灵。
她的姑姑博尔济吉特?孟古青是蒙古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博尔济吉特?吴克善的女儿,貌美秀慧,当初摄政王多尔衮为幼帝聘孟古青为第一任皇后,素来不被皇帝喜欢。后来,皇帝不顾满朝文武和太后的反对,坚持废后,将孟古青贬为侧妃,就是如今的静妃。
次年,博尔济吉特?素勒被推举入宫,成为第二任皇后。那年,她才十三岁。可入宫不久就遭受了和她姑姑一样的命运,深为当今皇上鄙弃。也许是她年幼不懂承欢,或者因为她xing格倔qiáng不肯向皇帝服软低头,又或者只是因为皇上不喜欢科尔沁家族的女人,总之她就这么被遗弃在中宫。
到而今已经十六岁,深宫四年已将原本灵动聪慧的少女打磨成沉默寡欢的继任小皇后。行动举止动辄要合乎宫规礼仪,她不仅再不能向从前那样欢畅自由,更得时时刻刻谨言慎行,免得皇帝找她的茬儿。
她是皇后,却只担了虚名。然而这个虚名却足以累她一生。
天下有多少女子对中宫之位欣羡觊觎,人人都在盯着她,就盼她出点差池犯下错来,好落井下石将她拉下马。刚开始的时候,她如坐针毡。那时总想,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做个最下等的贱民也不愿意在皇后之位上煎熬。可后来她明白,自己是科尔沁的女儿,身上背负的是整个科尔沁家族。科尔沁家族的女儿,断没有认输屈服的道理。皇上不喜欢她做皇后,她就偏要稳稳坐在这个位子上。何况,就算做不得皇后,她也离不开紫禁城。自从踏进中宫的那一刻,自从被称作皇后娘娘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了此生要被困在这巍峨庞大的宫殿之中。
她是博尔济吉特?素勒,当今十六岁的小皇后。
锦绣垂首上前,给她披上外袍,“天晚了,寒气重,皇后娘娘还是早些回坤宁宫吧。”
素勒站定不动,待锦绣给她系好外袍才淡淡道,“告诉姑姑,不许动那个宫女。”
“娘娘!”锦绣当即跪在她面前,“皇后娘娘,那丫头是承乾宫的人,还……还知道了您的名讳,万一宣扬出去,只怕对您不利。皇后娘娘,请您三思啊!”
素勒面无表qíng地扫她一眼,“现在,我是皇后,还是静妃是皇后?”
锦绣连忙叩首,再不敢多言,“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锦绣,”素勒看着她,“如今你的命就等于桑枝的命,静妃要是敢妄动,就不要怪我不留qíng面。”
锦绣身子一抖,深深俯首,“奴婢遵命。”
“起来吧。”素勒端立着,作出虚扶的手势来,唬地锦绣直冒冷汗,“奴婢不敢当!”
素勒轻叹,“锦绣,别怪我话说得狠。只是姑姑的手段,你也知道。”
锦绣不说话。半晌,才壮着胆子道,“皇后娘娘,静妃也是为您好。您何必为了一个小宫女,还是承乾宫的人……”
素勒顿了顿,眸子里泛着迷茫。她望了望远处已经燃起的通明灯火,喃喃道,“也许……是太无聊了吧。这宫里……着实无趣。”她噙了笑意,“锦绣,你敢看我吗?”
锦绣吓得后退一步,“奴婢该死!”
“哧――”素勒摇头一笑,“你为什么该死?又没有犯错。但是……桑枝敢。她好像……和别的宫女不一样。”
“那必是桑枝没学好规矩,该好好调|教。”锦绣一直低着头,“不过,奴婢今日见她,倒是个懂规矩的。许是……许是因为她以为皇后娘娘您也是宫女,所以才没了规矩。”
素勒勾唇,“她早看出来了。就算不知道我是谁,但起码也必然猜出我不是宫女。桑枝很聪明,又有趣。”声音却突然幽冷下来,“可惜是承乾宫的人。”她眸子深了深,“承乾宫里都是妙人儿。”
最后一句不辨喜怒的话,让锦绣摸不清她的心绪,只好道,“那都是仗着皇上宠爱。皇后娘娘,只要您肯用心,日后荣宠必不弱于那董鄂妃。”
素勒似笑非笑,“我可不是静妃。”又道,“送我回去。”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锦绣捉摸不透,但皇后的命令可不敢怠慢,“是!”她引着扮作宫女的皇后娘娘回了坤宁宫,一路上倒也没惹人眼。
回了永寿宫将这些话一五一十告诉静妃,静妃听罢,久久一声叹,“素勒比我qiáng。”
锦绣道,“娘娘不必妄自菲薄,到底皇后娘娘还小。”
“不,”静妃摇头,“她年岁小,心思却透。不愧是科尔沁的女人。”
静妃面带微笑,“素勒最比我qiáng的一点,就是对皇上无qíng。自古无qíng帝王家,我自己犯痴,以为与他有少年夫妻之qíng,却忘了他不是一般儿郎,他是天子。是我自己所求非人。”又道,“自太宗入主中原以来,科尔沁的女儿就成了皇后的最佳人选。孝端文皇后――博尔济吉特?哲哲,(孝庄文皇后)如今的昭圣皇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下一个载入史册的皇后就将是博尔济吉特?素勒。我科尔沁家族,将随大清王朝的荣光,永不落败。”她捻着灯芯,神qíng满是骄傲,竟掩去了不少憔悴。
“那……桑枝呢?”锦绣道,“只要对娘娘和皇后娘娘好,锦绣不怕一命换一命。”
静妃叹气,“罢了。素勒那孩子,她说得出口就真下得去手。如今她在中宫,我不能与她硬碰。她舍得你,我可不舍得。不是自己的人,她是不心疼。”
锦绣听得心神激dàng,叩首谢道,“多谢娘娘垂怜!奴婢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起来吧。”静妃抚了抚鬓角,锦绣连忙上前与她揉捏,“可舒服些了?”
“嗯。”静妃闭着眼睛又确认一遍,“那宫女叫什么?”
“回娘娘,桑枝。”
“你觉得她怎么样?”
“依奴婢之见,倒是个有分寸的。只是奴婢也觉得她有点不大一样。”
“哦?”静妃来了兴致,“怎么不一样法?”
锦绣想了想,“她……好像个主子。”又连忙改口,“也不是,她一举一动皆合乎规矩,没有可以挑剔的。也是上三旗包衣出身,都是世代做奴才的,但总让人觉得她与旁的宫女不同,便是奴婢在她面前,也不由得高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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