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婉芸哪敢反驳,便将桑枝带了上来。这时,皇后娘娘已经穿戴整齐也来到内殿。
桑枝看见皇后和皇帝一同坐在大殿正中,心底悄悄松了口气。她没心思留意皇帝,只看皇后面无表qíng,让人看不出半点qíng绪来。桑枝心里惴惴,猛地听皇帝厉声道,“是你刚刚说承乾宫出事了?”
这还是桑枝头一次直接面对皇帝的威严,那青年模样的天子裹在龙袍里,倒是一身的威严重重,yīn沉的脸色多少也让桑枝心里有些发憷。她qiáng自稳住心神,被蔡婉芸猛地一推,láng狈地跪倒在地,“回皇上的话,正是奴婢。”
“放肆!”皇帝猛一拍桌案,整个坤宁宫都吓得直哆嗦,便连坐在一旁的皇后都吓得心里一咯噔。只听皇帝厉声道,“皇贵妃在承乾宫中安然无恙,你这大胆奴才,胆敢诅咒皇贵妃,大闹坤宁宫,该当何罪!来人哪――”
“皇上且慢――”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后终于开了口,却没有看桑枝,只是对皇帝说,“皇上,桑枝一个奴才,哪里有这么大胆子既造谣诅咒皇贵妃又在坤宁宫生事?况且她本就是董鄂姐姐爱重的人,今夜之事必是事出有因,皇上何不问问清楚呢?”
皇帝臭着一张脸,想来被人扫了兴致自然难以愉悦,而且刚刚从皇后chuáng榻上那样毫不留恋的起身多少对皇后有几分歉疚,便道,“皇后言之有理。大胆桑枝,你今夜到底何故如此?”
桑枝有点慌。她敢这样说,确实是心里有点谱,但不确定。而且她并没有组织好语言来描述,眼下她的状态并没有足够的把握,这一赌才是真正拿命在赌。这时脑海里想起贞妃的话,加上贞妃借酒浇愁时痛苦的模样,她竭力稳住自己,沉声道,“奴婢是刚刚无意中听到路过的宫女说,皇贵妃近日常常咳血,只是不让人声张,这才惊慌失措吓到,赶紧来禀报皇后娘娘。”
皇帝大惊,“咳血?”这可不是个小病,“现在还咳血?”
“奴婢也是听说的,皇贵妃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又十分疼爱,奴婢向来对皇贵妃娘娘感激不已,非常敬重。所以一听这话心里又慌又乱,便没了分寸,大半夜来报。”桑枝低着头,没注意自己说这句话时皇后忽然用力握紧的拳头。
正是关心则乱。对于董鄂妃的病qíng,皇帝是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他向来就知道董鄂妃身子不好,只是御医也治不好,一直将养着。加上这一年来丧子丧兄,董鄂妃的身子是彻底垮了下去,皇帝也见过她昏迷不醒时咳血,故而并没有敢放松过。既不敢让董鄂妃过度劳累,也不敢让董鄂妃侍寝,他把董鄂妃捧在心尖上疼,但到底他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而且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是他身为帝王的责任,何况,他也不认为睡在其他妃子那里有任何不妥,毕竟他的心是在董鄂妃那里的。所以近来对皇后亲近了许多,一来自然是因为皇后入了他的眼,二来也是无形中给皇太后示弱,他唯恐皇太后再为难董鄂妃。
不过幸好自从国师来过后,董鄂妃身子渐渐好起来。皇帝也就稍微放下心,而今听桑枝这么一说,皇帝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脸上yīn云密布,“你确定?”
“这……”桑枝偷偷看一眼皇帝和皇后,咬牙道,“奴婢刚刚遇见了贞妃娘娘,贞妃娘娘特地到钦安殿为皇贵妃娘娘祈福。”倒是不必说得太jīng准,只是要把贞妃搬出来就足够让皇帝信任了。然而,却不知皇后听到她又提起贞妃,心中是怎样的冰凉。桑枝绝没料到,搬出贞妃倒是让皇帝信任了,可皇后呢?身为坤宁宫的大红人,深受皇后娘娘器重,但不仅口口声声都是承乾宫皇贵妃,还与皇贵妃的族妹贞妃私下有往来,皇后又该怎么想?
皇帝脸上yīn晴不定,半晌终于道,“摆驾钟粹宫。”那正是贞妃的住所。
就这么轻易地把贞妃卖出去,桑枝不由得暗自咬唇。不过她对贞妃本也没有多少好感,而且为保命也顾不得许多了。何况,宫里人都知道董鄂家两姐妹是最受宠爱的。
送走了皇上,坤宁宫里剩下的人心qíng各异。但是看向桑枝的眼神都再不怎么友善了。
皇后始终面无表qíng地没说话。殿内一阵安静,静的桑枝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素勒解释今晚的举动,有些话想归想,说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终于,蔡婉芸咬牙道,“皇后娘娘!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jiāo给老奴处置吧!”
桑枝被蔡婉芸的怒气吓得一抖。然而皇后无动于衷,还是不说话。许久,皇后才低声道,“你到坤宁宫来,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你――然而怎么说得出口。桑枝看着皇后的表qíng,鼓足十分勇气才敢开口,“素勒――”
“这是你最后一次这么称呼本宫。”皇后终于抬起头来,神qíng漠然地看向她,“以后希望你谨记自己的本分。”
桑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觉得自己听不懂素勒的话。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心好像被素勒这轻飘飘两句话生生剜了出去,“素――”
“掌嘴。”没等桑枝说完,素勒脸色沉下来,发出命令。桑枝愣住,蔡婉芸眸子一沉,当即上前毫不犹豫地啪啪狠狠甩了桑枝两巴掌。还要再继续时,皇后出声,“好了,到底是承乾宫送来的人,太苛刻了别人会以为本宫不容人。”她看都没有看桑枝,扶额道,“本宫累了,蔡嬷嬷,将这些不相gān的人都带下去吧。”
“不相gān的人”――眼睁睁看着素勒被贴身侍女扶着回了寝殿,桑枝耳边只有这几个字在回响,甚至觉察不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蔡婉芸冷笑道,“到底皇后娘娘仁慈,只赏你两嘴巴。你这种吃里扒外láng心狗肺的东西,打你都怕脏了我的手。滚出去!”
一时坤宁宫的宫女们再不似往日那般亲善,各个对桑枝憎恶至极。毕竟皇后娘娘好不容易侍寝一次,谁知道这难得的翻身机会就这么被桑枝搅huáng了,谁能不怨恨桑枝呢?众人都觉得皇后娘娘太心善,对桑枝这种摆明从承乾宫来的小人就该狠狠教训一番才是。
桑枝跌坐在地,愣愣的望着素勒消失的方向。
蔡婉芸踢了她一脚,“看什么看,再装可怜已经没用了。皇后娘娘心都寒透了,对你这么好,我都没见过皇后娘娘对谁这么恩宠有加,你却搅了娘娘的好事,桑枝啊桑枝,平时看你倒是挺聪明的,原来只是承乾宫瞎眼的狗!”蔡婉芸道,“别以为搅了这次就能保住承乾宫的地位,皇上如今对皇后娘娘动了心,以后机会有的是。你的主子半死不活,还怎么挡得住皇后娘娘的路?”
“我的主子……”桑枝喃喃道,“承乾宫?”
“哈哈,你还想着承乾宫?”蔡婉芸气的直冒青烟,“桑枝啊桑枝,你这辈子都别想回到承乾宫去了。你已经是坤宁宫的人,想回去,呵呵!以后……咱们走着瞧。”
桑枝终于明白过来――看样子,不仅坤宁宫的宫女太监们把她当成了承乾宫的走狗,便是素勒,也是这样认为的!桑枝一颗心仿佛沉到寒潭底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一时急智想了这么个招出来,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番举动在坤宁宫里的人看来,会是什么效果!
不不不,别人怎么看都不重要,重要的――素勒难道也这样认为吗?可她明明一心是为了皇后啊!
然而这番话要怎么说,她该怎么解释?纵使她生了七窍玲珑心,也对此事百口莫辩。
这深宫里,本就最难信任人。没有任何人敢轻易相信别人,皇后更不能。桑枝这次,是真真的让皇后透心凉。
纵然往事千般甜蜜万般美,而今带了qíng绪回忆起来,却觉得什么冒死相救不过都是苦ròu计,什么欢笑倾心不过都是虚qíng假意。可那被欺骗的痛却如此的真真切切,几乎让皇后娘娘喘不过气,恨不得将胸腔里的东西挖出来扔掉。素勒闭着眼睛躺在chuáng上,耳边尽是桑枝刚刚的话,那字字句句皆是为了承乾宫,为了皇贵妃。
“好一个董鄂妃,好一个桑枝!”素勒咬紧牙关,挤出冷笑来,“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面带极轻微的笑,虽然已经竭力控制却还是浑身发抖,伺候她的宫女被吓得不轻,又听皇后喃喃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桑、枝!”她咬牙,一字一顿从牙fèng里挤出桑枝的名字,“本宫险些毁在你手里。”
再多的恼和恨,再多的物是人非,终究悄悄化在了皇后娘娘眼角那颗冰凉的泪珠里。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节日快乐~~
咳咳,不造为什么这话说的有那么一点点心虚……(⊙n⊙)
☆、010
宫门似海深。
台阶之上,咫尺之遥,却是可望不可即。这么久以来,桑枝第一次感到绝望。坤宁宫倒没有为难她,只是比为难更可怕的是冷漠。整个坤宁宫的人视她如无物,她再也无法靠近内殿。
皇后娘娘端庄威严,高居正殿之中,眉目温婉,仪态大方。被宫人伺候着用早膳,一如桑枝不在时那般安静。桑枝远远站在院子里,已然又是一个冬。去年的时候她也是这个季节在坤宁宫里挨鞭子,被抽得遍体鳞伤。伤虽已不痛,但通体鞭痕却并未消退。
千秋令节过后,本就是一年一度为过年准备的忙碌日子。桑枝还记得自己刚来时那阵,也是像其他宫女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可而今,偌大的坤宁宫除了皇后,就属她最闲。而闲着的皇后也因为皇贵妃董鄂妃身子不好,担起筹备除夕大节的任务。只是这些东西,年年并没有多大变化,无非是按例来,故而皇后也不过就是过过目。十四衙门的人来问,她都说按照皇贵妃往年惯例做就行,倒省了不少事。
皇上因着担心皇贵妃的身子,也一直没来过。毕竟年末,皇帝要cao心的事儿是最多的,因而下朝之后就直接去守着皇贵妃。又为了让皇贵妃安心,并不召其他妃嫔侍寝,偶尔只去钟粹宫贞妃处。
后宫里这些宫妃们起起伏伏都看惯的,因而一时间钟粹宫热闹起来。坤宁宫倒也没落下风,不过是皇上没时间来罢了,而且相比以前,坤宁宫如今的日子安稳多了,至少不会总被找麻烦。
但这些对桑枝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她唯一灰心的是,皇后这次是真的怪罪于她。她本有满腹的话想对素勒说,可而今却连靠近皇后都没办法。原来,皇后这个位置是如此的高高在上。而桑枝的地位又是如此卑下。皇后有心疏远一个人,绝对能做得滴水不漏。外人看起来,这大忙的日子里,桑枝那么闲,果然是深受皇后娘娘宠爱。然而只有桑枝自己清楚,皇后娘娘早已经对她视而不见。她和素勒之间隔着整个大清王朝的距离,隔着无法跨越的时代和森严的等级,只要素勒――皇后娘娘不愿意,她哪怕拼死也无法靠近皇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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