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都散去做各自的事qíng,却偏偏不时瞅一眼桑枝。
有人小声议论,“原来以为是个闷葫芦,谁知道这么狠。”
另一个附和,“我就说不要惹她,看我说对了吧?她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一样。”
领头宫女也似不经意地扫了桑枝一样,清了清嗓子喝道,“gān活时不许说话,规矩都忘了!”她qiáng壮着胆子对桑枝说,“桑枝,你也不要忘了储秀宫的规矩!”
桑枝淡淡看她一眼,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你跟我们是一样的,说我们之前,先告诉你自己,不要忘了储秀宫的规矩。”
霎时间储秀宫一片静谧。宫女们看桑枝的眼神变了几变,都不敢再说话了。那领头宫女碰了个钉子,恨恨地瞪桑枝一眼,也不言语了。
一旁的桐儿眼泪无声地落,灰头土脸也不敢换衣服,怕时间来不及,一点点捡炭块。桑枝扫了一眼,又扫了一眼。那桐儿也不过就十四五岁,在桑枝眼里也还只是个无知少女而已。桑枝不经意地看了好几次,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给众人来了下马威,让大家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这会儿看着桐儿小小的人,受了委屈还不敢作声,逆来顺受的模样,她到底没忍住。
桑枝叹气,刚走到桐儿面前,桐儿就哆嗦了下,“你……想gān嘛!”
没想到她竟然怕成这样。桑枝抿抿唇,蹲下来帮她捡炭块。
桐儿愣了愣,不敢看她,却说,“不用你假好心!”
“桐儿,”桑枝声音冷清,“你今天这下场,是你咎由自取。你有没有欺负我,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原先念着你年龄小,当你是妹妹,所以对你多加忍让。只是你不思悔改变本加厉,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
桐儿看了她一眼,“好话谁不会说!”
桑枝这才看清桐儿满脸泪痕,脸上乌七八糟的还有炭灰,实在láng狈。她叹气,“你这个样子去永寿宫,只怕会治你个藐视宫规之罪。”
桐儿眼泪落得更厉害了,“我是个奴才,主子要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主子要我三更死,谁敢留我到五更!怪我命苦!”
桑枝沉吟了一会儿,虽有心帮她可桑枝对去永寿宫心有余悸。她环视一圈,根本没有人会愿意帮桐儿去送。桐儿眼泪啪啪落,还不敢出声。桑枝也没说话,就看着桐儿垂着头,瘦小的身子抱着炭筐一步步往外走。
倘若真让她这么走出去,只怕不妙。领头宫女显然也发现了这个qíng况,大声斥责她,“你也不知道擦擦脸,这样子出去,承乾宫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桐儿还是唯唯诺诺,“来及了。”
那领头宫女上来就要扒她脏掉的衣服,“就在这儿换!”桐儿受到惊吓,连忙要躲。
桑枝几步冲上前去,推开那领头宫女,“你gān什么!”
“桑枝,你装什么好人!她这样有失礼仪,被嬷嬷看见,她小命保不保得住不说,回头这里的人都得挨罚!”
桑枝咬牙,冷冷地看她一眼,“我帮她送。”
桐儿吃惊地看她一眼。说实话,桐儿其实不敢去永寿宫。桑枝没来之前,一直都是她去永寿宫,次次都要被责难rǔ骂。桑枝来了,她才松了口气。只是不该转而欺负桑枝。
刚说完,桑枝自己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觉得双腿发软。她想反悔,然而周围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尤其领头宫女似是端等着拿她把柄,桑枝只好硬着头皮道,“桐儿,这是我可怜你。”她拿过炭筐,瞪一眼那领头宫女,仍旧朝永寿宫方向去了。
一路忐忑不安,越走双腿越发软,觉得在自寻死路。她绞尽脑汁,才恍然想到,大不了将炭块jiāo给那两个守门的太监。桑枝心想,不进去见到嬷嬷和那个锦姑姑,大概就没事吧?
又想,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素勒。冷静下来之后,桑枝心里多少有些感激素勒。虽然事qíng因素勒而起,但倘若素勒没有救她,眼下自己已经一命呜呼了吧?她虽然心知自己以后万不该再与那少女有纠葛,最好能避则避,但心底又因这念头有些愧疚。她当然明白上次之事并非素勒的意思,而且当日那qíng形,素勒似乎为了她和静妃起冲突?
桑枝觉得,素勒毕竟还只是个未成年少女而已,大概也是没个玩伴,怪可怜的。她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存着不忍。那心底仍然藏有一块柔软,不似久居深宫之人已然不知心软为何物。
桑枝总带着悲悯之心看待这宫殿里的每个人,觉得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祭品。这些人或者不知自己为人,或者知道自己为人却不能好好为人,虽然难免有可恨之处,但归根到底也都是可怜之人。
她以局外人的心态看待,哪怕自己跻身其中也不愿意沦为一员。她想,无论如何,自己不要丧失了做人的根本。哪怕有失,也尽量保持做人的尊严吧。她是唯一一个清醒的人,为保命自然应当顺时顺势,但心不能也变成一颗奴才的心。
只是,这路的尽头在何处?桑枝看不到希望。蔓延开来的是一种无力的绝望感,桑枝攥紧炭筐,生怕自己也被这巨shòu吞没了心智。
☆、正文08
一路惴惴不安。快到永寿宫门口时,远远看见那两个守门的小太监,桑枝不禁左右环顾,不曾想竟下意识地在找素勒的身影。
桑枝觉得自己欠了她一句谢谢。到底,素勒于她算是有救命之恩。然而看了一圈,也没看到除自己之外有旁人。桑枝心里竟然有些淡淡的失落。她敛去qíng绪,深呼吸一口气才压下恐惧,壮着胆子走上前去。两个小太监已经认得她了,连忙笑道,“桑枝姑娘。”
“两位公公好。”桑枝握紧手里的炭筐,笑道,“不知道两位公公能不能帮个小忙?”
那两个小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意味深长地笑望她,“桑枝姑娘请说。”
桑枝如何看不懂他们的眼神,便不着痕迹地朝两人手里各塞了几两碎银,“麻烦你们抽个身,帮我把这筐炭块送到宫里。”
“嗯……”两个小太监分别掂了掂银子,有些不满。
桑枝连忙说,“两位公公见谅,我刚去承乾宫不久,一个月月钱只有五两银子,着实……”她讪讪的,“捉襟见肘。”
那两个公公却忽然警醒的看向她,“捉什么见肘子?”
桑枝愣了愣,试探地说,“捉襟见肘?”见两个太监仍然茫然的神色,桑枝心里一咯噔。糟糕!她忘记了,宫里的太监宫女多半是不识字的。太监还有可能蒙主子恩赐,跟着学认几个字,可宫女是决不许识字的。除非是秀女出身,本就能识文断字。但通常秀女不会成为宫女,即便转为宫女也很快就会擢升为女官。
但她经年积累的习惯,岂是说改就改的?桑枝额上沁出冷汗来,连忙笑道,“我是说,没几个钱,全捉来攒在一起都买不了肘子。”
说完就觉得牙疼。还没等小太监回应,桑枝就听到身后扑哧一声笑,她转头一看,“素勒!”
不知道素勒从哪儿跑出来的。桑枝又惊又喜,然而素勒却眸光闪动,打量着她。桑枝脸色僵了僵,她不知道刚刚那些话素勒听去了多少。
两个小太监这才说,“在宫里哪用你买肘子,吃食都是御膳房定的。”
“是是是,公公说的是。”桑枝十分尴尬,却要作出安然的模样,“还请两位公公帮个忙。”
素勒按住她的手,“他们岂可擅离职守,你既来了,又何须劳烦旁人?难不成日后你每次来,都要托他们不成?”不容桑枝反驳,素勒就拉着她的手径直走了进去。
踏进门槛的时候,桑枝就身子一抖。素勒扫她一眼,桑枝连忙拉住她,目带祈求,“素勒!我可不敢再去了。”
“那就放这儿吧。”素勒顿了顿,“你不要怕,有我在。”她夺过桑枝手中的炭筐随手放在地上,“陪我说说话。”
为着她的话,桑枝心里莫名一暖,便被她拉着到了院落东南的井亭。八角顶覆huáng琉璃瓦,是现代常见的仿造亭子样式。永寿宫是“日”字形二进院,前院常常是空着的,静妃和宫人都住在后院,桑枝有些不放心刚刚被素勒随意扔在前院台阶上的炭筐。
桑枝不时回头看炭筐,素勒忍俊不禁,“不放心你就拿过来好了。”桑枝犹豫了下,真要去拿时,素勒又拉住了她,“这里没人,你还真去啊。”
“……”桑枝无奈,“素勒,我只是送炭的。”
素勒神qíng淡了淡,“捉襟见肘。”
桑枝心头一紧,打哈哈道,“呵呵主要是这井亭太冷了。”她偷偷打量素勒表qíng,却见素勒勾唇,饶有趣味地盯着她,“你识字?”
桑枝连忙摇头。
素勒也不再多问,只自顾说,“永寿宫冷清虽冷清,但也清净。”
桑枝拿不准她的意图,不敢接话。素勒看她一眼,“桑枝,你今日倒是安分。那次见我,还让我称你声姐姐呢。”
“这……”桑枝咬唇,低声道,“……上次,对不起……以后不敢了。”
素勒立刻冷了脸,半晌才缓了缓神色,“有什么不敢的,”她闪了闪眼睛,“桑枝姐姐,我也是宫女啊。”
桑枝垂眸,心qíng复杂。犹豫着抬头看向素勒,便见少女脸上藏着隐忍的期待,似乎只要自己一句话就会毁了素勒的美好。桑枝心上一软,竟不忍辜负这少女之qíng,才勉qiáng笑笑动唇,“原是你看起来比我小,按我家乡的规矩,是该称一声姐姐。但只怕你进宫比我早,这声姐姐就担不起了。”
“我既然称你一声姐姐,你就担得起。”素勒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对她的话很感兴趣,“你的家乡在哪儿?都有什么规矩?”
“我的家乡啊,”桑枝不由得望向了天空,“我的家乡离这儿很远,规矩都是好规矩。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素勒沉默了下,“你还可以等宫女放出宫,有个盼头。”可自己这一生,再无希望。
桑枝不置可否,轻声说,“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何况,恐怕再也回不去了。素勒抬头看她,“桑枝,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是独女。”桑枝有些倦意,见到素勒的时候她有些疲于伪装。兴许是知道素勒自己也带着伪装,她们都有各自的秘密。然而在两人公开的秘密之下,却可以随意地说些话。她转头看素勒,“你呢?你家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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