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中东那里回国,这小子貌似专程跑去子弹横飞的战场找死去了。”东田笑道。
“喂喂,他要死了可不行,他可是咱们之中唯一继续坚持玩音乐的人啊。”
“就是啊,找作曲灵感找到战场上去了,他打算写出旷世名曲吗?”
“我说怎么那么长时间联络不上他,原来跑中东去了。话说回来,那小子还是和你关系最好。”
“废话,我俩是乐队里唯二的男人,我们难兄难弟啊。”
“他主吉他,你架子鼓,一攻一受正正好,你俩可真是基qíng四she。”
“喂!我取向很正常好吧,还有为什么我是受啊!你倒是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啊!”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玲奈多可心啊。”
“唉...没法和你做朋友了...”
一路扯皮,韩未纪总算把东田直树送回了家,这家伙拍拍屁股下了车,趴在车窗上假装自己是个qíng场老手,搭讪帅哥,风骚无比地对韩未纪道:
“美女,本帅预订了你家的小孟酱,隔两天就上门取货去。”
“滚!”
东田在韩未纪的咆哮中一路大笑着逃之夭夭。韩未纪吼完后,自己也摇摇头笑了,再次发动了车子,向着与自己家相反的方向开去。
她要去的是安宸月的家,今日早些时候听闻她请了病假,却因为今天一天要陪韩未央去剑道会露面,没能抽出空来去看看她。这会儿夜深了,本想着不去打扰的,但还是打算去一趟。这女人天生好qiáng,总爱撑着,又生着病,一个人在家难免让人担心。
安宸月独自一人居住在距离食藏大约半小时车程的一处小区中,那套90平的单身公寓是她自己的房产,回国后贷款买下,大概两个月前才住进去。安宸月的父母都是大学教师,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青岛人,安宸月直到去日本之前,都一直生活在青岛。
她年纪比韩未纪小三个月,今年也满28岁了,父母亲一直催着她回老家结婚去,但她始终不曾离开上海。她的事业,她的梦想,她的奢望,全部都在这个繁华的大都会之中,她不会离开,也不能离开。
再苦再难,压力再大,她都不曾软弱过。只是偶尔在这样生病,又独自一人的夜里,她也会脆弱下来。她知道,她的人生,从21岁之后,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她明白,七年来,她都在为着另外一个人活。她清楚,自己倔qiáng又固执到无可救药,即便那人已经无数次地明确拒绝她,劝导她,警告她,她依旧坚持着自己的那愚蠢又可悲的决心。七年了,直到如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来的。但好像,只是这样就很满足了。
因为那人太温柔了,因为温柔所以残酷,好似最冷静的外科医生,在她自己的心上划出清晰的分界线,严守着界限,从不越雷池半步。一旦她规定好了彼此关系的界限,她就绝不会让人侵犯一丝一毫,不论是她自己还是他人。她明白这是最佳的处置方法,她从未有过糊涂的时刻。
但是自己,却只是沉溺在她那以朋友身份带来的温柔之中,只是这样,就很满足了。自我欺骗到如今,似乎终于,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韩未纪...那个将爱qíng绝缘了许多年的女人,好像终于萌发出了新的qíng感。然而对象,却不是她这个苦苦等待许多年的人。这对她来说,是无比的打击。
于是当午夜门铃响起,当她出现在门口,当她扬起手里拎着的药店塑料袋,并笑眯眯地向她展示里面装着的感冒药和益母红糖时,安宸月无声地流下了泪水。
她说:“あんた、しすぎなんだよ。(你太过温柔了。)”
☆、第三十四章
“人还醒着,起码开盏灯吧,黑黢黢的不害怕?”
站在门口,尚未换鞋进门的韩未纪,对安宸月那句突然而来的“你太过温柔”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她只是回了这样一句,顺便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手帕,递给了安宸月。门厅光线昏暗,人只有模糊的剪影,安宸月面上的表qíng其实根本看不清。但韩未纪知道,她哭了。
安宸月犹豫片刻,接过手帕,拂去莫名涌出的眼泪。她知道自己失态了,于是侧过身,此刻有些难以面对韩未纪。
韩未纪垂着眼,自顾自地换鞋进屋。她没有开灯,因为她知道安宸月现在并不希望自己看到她的模样。
“吃过药了吗?”韩未纪问她。
“嗯...中午回来后吃了感冒药,然后就睡了,不久前才醒来。”安宸月小声回答道。
“怪不得,现在大概睡不着了。”
客厅里传来了捣鼓塑料袋的沙沙声,过了一会儿,韩未纪走向了厨房,道:
“我给你泡杯红糖水喝。”
“嗯,谢谢。”
安宸月裹着毯子坐在了沙发上,远处厨房的灯光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韩未纪正在其中忙碌。那光芒延伸不到客厅里来,于是形成了光与暗的jiāo界线。安宸月看着光暗jiāo汇的景象,愣愣地发怔。时光仿佛倒转,那是七年前的日本东京,自己居住的小小公寓里,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景象。深夜韩未纪的到访,身下发凉的榻榻米,手中滚烫的罐装咖啡,雪夜窗外的一片寂静。她在那天第一次鼓足勇气向她告白,然后从此开启了苦苦追逐她的旅程。
转眼,已经七年了吗?
韩未纪端着两个杯子,从光亮走进黑暗,来到了她的身边。右手那杯是她的益母红糖水,左手这杯是韩未纪自己的热咖啡。
安宸月接过杯子,捂在双掌之中,暖暖的,试着喝了一口,温度不是很烫,勉qiáng能入口。喝下后,暖流便溢满四肢百骸,微甜却有些苦涩,引得她略微咳嗽了两声。
韩未纪没有说话,默默地用小调羹搅了搅杯中的咖啡,喝下了一口,放下杯子。然后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摁亮后看了看时间,晚间十二点半,她发了个短信给韩未央,然后将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屏幕光芒灭去,安宸月发话了:
“你跟我独处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呢。”
“因为你并不喜欢说话,不是吗?”韩未纪笑道。
“自以为是的家伙。”安宸月的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些许嘲讽,那嘲讽中却又能听出淡淡的娇嗔。又或者,那嘲讽的对象,并不只是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女人,因而如此一来,那娇嗔却又仿佛变得苦涩起来。
韩未纪轻笑了一声,顿了顿,她问道:
“上周四定休日,你和阿晴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在那之后,你就感冒了吧。”
安宸月垂首,视线停留在杯中红糖水缓缓漾出的波纹上,半晌才说道:
“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什么事也瞒不过你。”
“嗯,话虽如此,但费心照顾别人的感受其实很累人。你若不想说,我也不会问。但我觉得今晚,咱们还是聊聊的好。”韩未纪端起了咖啡杯。
安宸月又喝了一口红糖水,润了润嗓子,才道:
“那天,我在喷水池泡了半个多小时。”
“哈?”韩未纪惊了一跳,音调都拔高了。
“噗...你也会被吓到,我也算值了。”安宸月笑了,黑暗中,她披散着长发,背着光,表qíng看不清晰,韩未纪不确定她面上的笑容,是不是苦笑。
“为什么?”韩未纪问,安宸月根本不是那种会做出这等蠢事的人。
“因为某人发火,把很值钱的东西丢了进去,我就进去捞啊。”安宸月语调轻松地说道,“多亏捞到了,不然损失大了。”
韩未纪一时无言,抬手抚额:何雨晴,你到底做了啥?
“你们吵架了?”韩未纪道。
“吵架什么的,已经是我跟她的日常了。”安宸月无所谓地说道。
韩未纪的视线停留在她的手腕上,果然看到该在的东西不在了,叹了口气道:
“我送你的那块表只是普通的石英表,不防水的。这下子,得赶紧送去修吧。”
安宸月捏紧了杯子,半晌才说道:“她已经送去了...”
原来表在阿晴那吗?
“我不明白,那天是她的生日,你们不是去看电影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韩未纪无力道。
“嗯,大概要怪电影内容和时间还有钟表有关吧。看完电影后,我就想起你送我表时写的那段话,一时间有些感xing了。后来发现那块表似乎没电了,我便取了下来,打算去换块电池。可是某人发火了,于是那块表就牺牲了。”
“这事儿是阿晴不对,她太孩子气了。”韩未纪道。
“你怪她可对她不公平,这事,分明是我的不对。”
唉...安宸月,我该拿你怎么办?韩未纪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那块牺牲了的石英表,是韩未纪五年前送给安宸月的毕业礼物。银色指针白色表盘,同样白色的皮革表带,设计简约大方,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毕竟韩未纪那个时候也不是多么富有。在那之后,安宸月就一直戴在腕上,除了会碰水的场合,从不拿下。她非常宝贝这块表,以至于虽然jīng心保养,依旧耐不住磨损,这块表的表带已经换了一次,电池也换过了两次。
韩未纪送她这块表时,特意在礼盒里附上了一张卡片,里面写了一段话:时光如舟,人生如流。偶遇节点,择而分流。赠君刻表,慎而择之,回首不悔,与君共勉。
当初她送这块表的寓意,就是希望安宸月要慎重考虑自己未来的人生选择。当时安宸月正面临着毕业回国发展,还是留在日本的抉择。她知道安宸月喜欢自己,即便自己拒绝过她很多次,她却从来都没有放弃。因而她或许会因为一时感qíng的冲动,而影响她未来的发展。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耽误了她的人生。但是,安宸月依旧选择了留在日本,留在了她的身边。这是她的选择,韩未纪决定尊重她。
其实韩未纪心底对安宸月有着很深的感qíng,那是一种因陪伴而产生的羁绊。长久以来,她们总是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刻,也是她陪伴在身旁。然而,这么长时间无法动心,终究产生不了爱qíng。对韩未纪来说,安宸月是像家人一般的存在,有时是需要关怀的妹妹,有时是支撑自己的姐姐。她们互相依靠着,到如今,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她们彼此的关系了。
所以韩未纪始终愧疚着,愧疚于自己无法回应她的感qíng,愧疚于她长久以来无法得到自己的幸福。她多希望有一天安宸月能想通了,能去寻找一段新的感qíng,不要再束缚着自己。但是每当想到这里,她就会苦笑,她或许是最没有资格劝导安宸月的人。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是她喜欢的对象,更是因为,她自己也根本未从过去中走出来。
长久的沉默,韩未纪找不到回答安宸月的话。直到手中的咖啡凉了,这场夜谈,似乎也要进入尾声了。
安宸月提出了最后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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