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板开了一家叫做食藏的日本料理店,我在那儿做服务员。”孟亦萱回答。
“日本料理店?”也不只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金凤带着一种疑问语气重复了一遍孟亦萱的话,然后问道:“这位韩老板,是日本人?”
韩未纪正在暗自评量金凤,听她如此问,不等孟亦萱回答,她就自己道:
“我是中国人。”
“哦。”金凤听她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老孟家今天中午的菜出锅了,就一道菜――大葱炒jī蛋。金凤虽然是上海本地人,但口味重,常年和老孟家这从北方来的人一起生活,做菜做饭都养成了重油重盐的习惯。再加上这家里的厨具简陋,锅是最普通的黑铁锅,一呛锅就油烟四起,她那葱姜蒜又不要命地撒,一道菜烧出来,屋子里全是那味儿,韩未纪眉头都皱起来了。
“老孟!吃饭了!”金凤扯着嗓子对外面店铺喊道,然后“啪”的一声将盛菜的盘子搁到桌上,挑了两个碗,填满,分别上桌。那意思,大概是不打算招呼孟亦萱和韩未纪一起吃了。
不过她倒是嘴上带了句:“吃午饭了吗?”
“吃了,你们吃吧。”孟亦萱早看出金凤也就随口问问,便立刻回道。
实际上她们没吃午饭,不过早上起得迟,早饭韩未纪为了表现做过头了,因此两人也吃过头了,这会儿一点也不饿。再者说她们也不打算吃老孟家的饭菜,之所以挑中午这个时间来孟家,她们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着早点拿到户口本,下午还能有时间去办护照。
前铺的孟大海进了门,看了一眼金凤,又看了看韩未纪和孟亦萱,说了声:
“坐,随便坐。”
然后他自己倒是一屁股坐下,端起饭碗就开始大口吃起来。
韩未纪有些不自在,自幼受到良好礼仪教育的她,知道在主人家吃饭时来客是很不礼貌的事。特别是在主人不打算邀请客人吃饭时,更是尴尬难堪。虽然她今天跟着孟亦萱来,某种意义上是来找麻烦的,但脑子里依旧会下意识蹦出宾主礼仪的习惯来。
下里巴人,本也没什么规矩,这孟大海夫妻俩,自从孟亦萱离开后,每天早上老早就得起来做生意,因此早饭也吃得早,这会儿早饿了。人一饿,吃饭就香,吃得香,就爱吧唧嘴。不管是孟大海还是金凤,吃饭都有这毛病。倒是从小在孟家长大的孟亦萱,吃相是很好的,这很好不是说吃得慢条斯理有贵族相,是说没这些毛病,而且吃饭总是很香,模样很诱人,让人不止有食yù,还想连带着她也吃了。
韩未纪挑了张看起来比较gān净的椅子,稍微挨着点边,坐了下来,抱着双臂,沉吟不语。孟亦萱陪坐在一旁,就听屋里吧唧声不断,葱香味冲鼻,这夫妻俩还真不把韩未纪和孟亦萱当回事,就知道闷头吃饭。韩未纪倒是老神在在,孟亦萱这食yù却是被勾起来了,直咽口水。
为了把自己肚子里这些不争气的馋虫压下去,孟姑娘决定找些话说说转移注意力。于是开口道:
“孟泽义呢?怎么不见人啊。”
“那小子上午跟着他一个什么朋友去工地了,说是要谈什么项目,吃了饭大概会回来。”孟大海回答道。
孟大海说这话时,就见金凤直拿眼瞪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谁让你这么老老实实回答的,见那小蹄子回来你就眼直是不是?给我闭嘴。孟大海在家被老婆欺负惯了,这会儿被老婆瞪了,虽然心里有些不以为然,面上还是习惯xing地蔫了,悻悻然不再开口。实际上孟亦萱这趟能回来,最开心的还是孟大海,不是他良心发现,只是上回孟亦萱帮忙还了三万块,他觉得养这闺女还是有点好处的,说不定将来能寻个好夫家,给更多的聘礼。毕竟时代不同了,有女儿,那结婚时是赚的。
这头金凤那双眼一翻,问道:
“小萱呀,你今天带着你老板来,这是有什么事啊?”
见金凤问出了关键问题,孟亦萱轻轻抿了一下唇,想起了昨晚韩未纪对她说的话。昨晚她们商量了一下见到孟家夫妻时该怎么说这件事,韩未纪的意思是实话实说,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对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未来会怎么样现在不要去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韩未纪根本没把孟家放在眼里,但孟亦萱却不想给韩未纪找麻烦。只是晚上躺chuáng上纠结了半天,她也没想出更好的对策。
这会儿,她只得顺着话头说道:
“天回来是想借一下户口本的。”
她也不说为什么要户口本,心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
韩未纪微微瞄了她一眼,没吭声。
金凤一听,心道:好嘛,果真这小赤佬回来不会是来尽孝的。本来上次就撕破脸皮了,这回来要户口本,该不是要去办离户手续吧。这可不行,要是把这白眼小赤佬放走了,可就吃大亏了!
☆、第四十九章
“哟,这什么事啊,要户口本gān什么?”金凤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户口本这么重要东西,哪能说借出去就借出去?
孟亦萱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有些心不甘qíng不愿,到底还是实话实说道: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去办个护照。”
金凤放下碗筷,把眼一瞪,盯着孟亦萱道:
“好好地办什么护照?你哪有闲钱出国去?”
这话可就说得难听了,韩未纪眉头一蹙,心道:人家有没有钱出国关你什么事,就算没钱出国,还不兴来兴致办个护照吗?再者说了,这出国也不花你的钱。
孟亦萱忍了忍,依旧心平气和道:
“年末单位组织出国旅游,我没护照,去不了。所以...”还没等她说完,金凤就笑得四仰八叉,打断了她:
“哈哈哈,哎呦,不得了了啊,你们家餐馆年末还组织出国旅游,这福利待遇可真不错。”言下之意她觉得孟亦萱根本就是在编幌子骗她。她根本就没把韩未纪那日本料理店当什么正经的单位,估摸着所谓的餐馆,在她的脑子里大概就是个小门面经营的芝麻小店,别说这种小餐馆了,就算大酒店,也不大可能组织底层的服务生出国旅行的。
若只是孟亦萱一个人在场,这话听着虽气愤,念在这女人见识短,孟亦萱也不乐于和她计较。但偏偏金凤这话是当着韩未纪本人的面说出来的,这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韩未纪这人最为护短,曾经混过的人,基本都有这毛病。对自己重视的人,手底下跟着自己的人,那是重qíng重义,全当自家人爱待。谁要是敢欺负自家人,那还不得从对方哪儿五倍十倍地找回来?自家人犯了错,也不允许别人说,自己关了门自己去教育。食藏是她许多年的心血,是她一辈子的事业,最重视的珍宝,如何能被他人如此蔑视?
于是只听屋里一声冷笑,这位一直默不作声的韩老板,终于发话了:
“哼!承让,鄙店的福利待遇就是这么好,年末打算组织全体员工去日本七日游。小孟在我店里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是模范员工。我作为老板特别想嘉奖她,她如果不能去,我就浑身难受。所以,我今天特意陪她来问二位要这户口本,把护照办下来。”
金凤被她这一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反应不过来。心里直犯嘀咕:嘶~这韩老板是哪路的?这派头从未见过啊。这年头只听说过苛待员工的老板,善待员工的老板都成稀缺物种了。更别提为了能让员工参加单位旅游,亲自陪员工回家要户口本的老板呀。这老板比亲娘还亲啊!
一旁孟亦萱差点没笑出声来,别过头去假装看风景,嘴角一抽一抽的,心道:学姐,你也太搞siao了吧。这话虽然说得气势十足,着实把金凤镇住了,但在孟亦萱听来怎么就那么想笑呢?
倒是孟大海觉出有些不大对味儿了,今天这小丫头片子带回来的韩老板,虽然看着特时髦特漂亮一女人,但好像不是一般人啊!根据他的经验,似乎是混过的。从前他自己也是混过的,虽说混的不咋地,但好歹也算是接触过那些个道上的人物,这说话一套一套的,听着客气,可话里话外都是威胁,可不就是道上人的风格吗?
于是孟大海连忙道:
“对不住,韩老板,我家这婆娘一张破嘴不会说话。”
金凤一听就不乐意了,嚷嚷起来:“唉!我说孟大海,你什么意思啊?你给我说清楚了,你个翘边的,缺西啊你!当心老娘给你一记耳光!”
“你给我闭嘴!”孟大海粗声粗气道。
“你敢这么吼一刚,啊?我册那个娘!”说罢站起身,拿着筷子就要去抽孟大海。
韩未纪被这夫妻俩,特别是金凤那一嘴碎催的上海脏话弄得心里乌烟瘴气地烦躁,开口一嗓子就让她闭嘴了:
“要gān架等完了我的事再说,户口本呢,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给个话!”
她这一嗓子喊出来,音量不大,但杀气和恐怖的气势全出来了,双臂环胸,往哪一站,眼神凌厉无比地看着金凤和孟大海。金凤就是个惯来窝里横的主,外人qiáng势,她拗不过就好撒泼。这会儿碰上煞星,倒是偃旗息鼓了,忘记了自己要撒泼。
孟大海汗都下来了,连忙道:
“户口本...这个...在里屋。”
“里屋是吧,拿来给我。”韩未纪不耐烦地别了别嘴角,眼神示意孟大海去拿。
孟大海下意识就顺从了,站起身往里屋走。这下金凤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道:
“你算哪根葱啊?我家户口本,说给你就给你啊。孟大海,你要敢拿你试试!”
韩未纪指了指盘子里那道大葱炒jī蛋,道:“别管我哪根葱,反正不是你家菜盘子里的葱。我没那个兴致坑你家户口本,我要那玩意儿何用?你要不放心,今天下午我和小孟去公安局办护照,你也可以跟着来,用完就还给你。”
韩未纪说这话其实就是把金凤的话给绕开了,金凤的本意是“坚决不借”,韩未纪的却把她的意思转化为“怕借了不还”。只可惜,这么简单的逻辑陷阱,却因为金凤这人说话不会动脑子,愣是没绕出来。再加上孟大海已经怂了,在边上拼了命地撺掇:
“你别说话这么难听,人家韩老板好好地来借户口本,图你什么啊?这么小家子气,你让外面街坊怎么看你啊?”
实际上,金凤刚才虽然喊了那一嗓子,却是人在应激qíng况下的下意识反应,说白了就是色厉内荏,她胆儿已经被韩未纪吓破了,在她看来,这衣着时髦的大美女凶起来一身杀气,实在太可怕了。她一个市井妇女根本见都没见过,这会儿更是不敢再说话了。
其实发展到这一步不是韩未纪使了多大的本事,也不是孟大海和金凤真的就这么怂,全都是一个势场流转的问题。古代兵家打仗,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其实就是掌握势的流向。韩未纪和孟亦萱今天是有备而来,知己知彼,占据天时、人和;而孟家今天算是被突袭的,本就乱了阵脚,再加上韩未纪对她们来说很陌生,心中难免就忐忑,韩未纪只是稍微发了点威,这帮人就吓得连原本的地利都忘记要去利用,更别谈天时、人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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