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朱奎的父皇想要办到的事qíng,她却能够如此轻易地允诺?
“为什么?”朱奎问,“你为什么愿意如此?”
唐玖月却再不回答,不动声色地走到沈满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与她在说着些什么。沈满仰头蹙眉,反驳了几句,却被唐玖月毫不留qíng地敲了几下脑袋。沈满于是面布愁云,低声好似在向江秋笛赔不是。
朱奎愣愣地瞧了良久,默然地用剑当做拐杖,对着围拢过来的将士道,“下山,等回到都城,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赌城里,还有几万禁军守着,这场硬仗,一定要拿下。
“可是大门监……”
“不必管她,她不会再参与进来的。”朱奎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望着远处日渐落下的夕阳,再补充了一句,“还有,攻入都城的时候,不许动太阁之人分毫。”
☆、第170章
是年,旧帝崩,新帝登基。
端午后,huáng河骤然决堤,洪水泛滥,毁户三千。淹没农田无数,数万灾民流离失所。八省十四道唯有淮北道、晋季道、留禾道三道开其官道城门,迎纳灾民入城。
帝闻奏报,大怒。命yīn阳监下属六门门监同去赈灾,太阁大门监留守都城待命。
当日,太阁章台灯火通明,章台之上,一人迎风而立。
“来了,qíng况如何?”她对身后刚来之人道。
身后的女子戴着面具,衣裳是她惯常喜欢的天青色,“大门监,江公子的确跟去了。”
唐玖月扶着栏杆,垂眸有些黯然道,“看来江秋笛难道此劫。”
青柠焦急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化解江秋笛的劫难?”
她期盼唐玖月给一点点希望,哪怕要让她找人来挡她也在所不辞。相处下来,青柠和连依都觉得江秋笛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xing格冷淡了一些,但这样有天赋的苗子不可多得,若是要选任下一任大门监,江秋笛必将是最好的人选。
唐玖月站在栏边沉默着,青柠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身后传来脚步声,一袭胜火的红衣现在青柠的身边,只听连依在那道,“放心吧,小满赶过去了。”
唐玖月眉梢一挑,“是你通知她的?”
连依颔首,微笑道,“有些事qíng可能不方便咱们高在朝堂之上的大门监去做,或许就适合远在江湖的五行门少门主去做。今时今日的小满不同寻常,定然能解江秋笛的xing命之忧。”
唐玖月的指间在栏杆上敲着,淡然道,“不仅如此,你还想让小满借此机会收取人心,为她将来铺平道路。”
“若是大门监如此认为,那便是如此吧。”连依走近唐玖月,与她并肩立在章台之上。看着都城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如同恢弘无边的天际,让人觉得心qíng开阔。
秋高气慡,凉风习习,她们的发丝在风中舞着,一白一红,似是染了桃色的画作一般艳丽妖娆,异常美丽。
“问你一个问题,”连依侧了侧首,面对着唐玖月,眼眸里的光忽明忽暗,“你当初真的是意外进了相府?”
青柠冲了过来,正要冲着连依去嚷,却被连依用手挡住了嘴巴,用力地摁住随便她张牙舞爪chuī胡子瞪眼。
唐玖月回眸,微微一笑,“你说呢?”
连依亦笑,“我觉得那不是巧合,而是某些人故意为之。”
“本门监若答:既是有意,又是无意,你信么?”唐玖月缓缓道完,从挣扎的青柠身边掠过,末了留下一句话给青柠,“让你多弹琴,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青柠激动之下张嘴就咬了连依的手掌,连依吃疼,“呀”地一声抽了回来,看着手掌上的一排牙印,恨恨道,“青柠!你属狗的呀,咬的这么狠!”
青柠叉腰道,“我就是属狗的!你能奈我何?!”
连依跺脚道,“既然你咬了我,我就咬回去,看谁会怕谁?!”说罢便捉住了青柠的手腕,狠狠地将她拉回,再狠狠地作势要咬她脖子。青柠见逃不掉,索xing摆出一副大义凌然的姿态,表示毫不畏惧qiáng权,于是高高地抬起下巴,准备找准机会咬回去。可是唇上却是一疼,鼻息间闻见了不属于自己身上的香味。
这是什么?!
青柠愕然。
连依愕然。
唐玖月悠然自得地下了章台,转首一瞧,见到章台之上那一青一红两个贴近的身影之后,她的瞳孔微微放大,然后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又继续下台阶,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的寝室去了。
huáng河以南一处村庄。
沈满着了男装,束了发带,照旧化名“唐绿萝”。一路上云天罡这儿不许她瞧,那儿也不许她看,深怕路上那根野糙碰了沈满,沈满便会染上瘟疫。
huáng河决堤,有许多村庄被淹,许多灾民来不及逃便死在了路上,要么是淹死的,要么是饿死的,更多的是被逐渐逐渐传开的疫病活活折磨而死。
在看见一个浑身都长了脓疮面目全非的人躺在地上,被苍蝇恶虫等物爬满身上之后,沈满忍不住躲开脸,扶着树吐了。
云天罡劝她回去,还道这是他见过的最为惨烈的瘟疫,染病之人十有*会死,即使不死也会如同方才见过那人那般活的不人不鬼。
沈满拒绝了云天罡的建议,因为她体内有邙山黑血蜈蚣,任凭瘟疫肆nüè于她无损。只是一味地劝诫云天罡回去。但云天罡忠心耿耿,坚决不回。沈满想到此番来此的目的是为寻找江秋笛,江秋笛既在重灾区,就可能也会染上此病,那么有云天罡在身边或许还有些用处。于是勉qiáng同意他继续跟随。
一路赶了七天七夜,终于到了江秋笛曾经出现过的村落,只是此刻进村的道路已被封锁,举着火把的将士正准备点燃被浇了油的一间茅糙屋。
“住手!”沈满呵住那举着火把的将士,目光定在了那间茅糙屋破旧的门前。
“你是谁啊,这里都是染了瘟疫的活不成的,大人命我一把火烧了,免得传染别人!”将士有些不耐烦,见沈满绕过他要进去,忍不住喊道,“这位公子,你若是再往前一步,我不管你是谁,都要一把火烧了,你可别——”
接下来的话他未能说出口,因为刚刚进去的那个少年停在那儿,回过头,单单只是一个眼神,便让他觉得胸口闷压难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啃食他的血脉一般。双膝软倒在地,手上的火把也悄然落下,眼见着就要落地,却被一人捡起。
那人眉目俊朗,只是眼底带着几分轻佻和张狂,一见便是出身富贵,但举止轻佻,绝不会约束于礼义教化。他在火把落地之前稳稳捡住,拿着火把走向云天罡,笑嘻嘻地道,“云大夫,让少主独自呆一会儿吧。”
“可是……”云天罡见他来了,有些底儿。
宁韬回首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么,江秋笛就在里面,这是少主与他的最后一面。”
云天罡叹气道,“想那江秋笛,如何的少年才俊,小小年纪就深谙读心之术,若是能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成为一代宗师,甚至可以开门立派,接下大门监的担子也无妨……如今却染了不治之症,危在旦夕。实在可惜,可惜呐……”
宁韬跟着道,“你瞧少主现在在门口,似乎是在和江秋笛说话。她眼眶发红,可能是哭了。这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个故事,云大夫有没有兴趣要听?”
云天罡却抢白道,“老夫知道你要讲的故事,不就是昔日汉武帝之宠妃刘夫人即将逝去,武帝来见,她却以屏纱拒之,因不忍武帝见其病容,有损昔日之形象。”
“咳咳,”宁韬轻咳道,“看来云大夫的风月话本看的也不少嘛。不错,明眼人都瞧出来了,这位江小少爷喜欢我们少主,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如愿,此时此刻应当是在表明心迹,临死之际,想让少主知道他的夙愿吧。”
云天罡看了眼宁韬手中的火把,“若真如此,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宁韬刚要点头同意,却忽然见沈满一脚踹开了木门,然后冲了进去。
宁韬与云天罡面面相觑,回神了片刻,云天罡大叫一声,也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却被宁韬死命拉住,宁韬叫道,“云大夫,您冷静点!少主她百毒不侵,又有慧眼,现在她天下无敌了,还怕什么瘟疫啊!倒是您这样冲进去,就是个pào灰,会拖累少主的!”
云天罡却满脑子都是沈满的安危,咬牙拖着宁韬往前进。
两个人挣扎了半晌,却见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们瞧。宁韬愣了愣,不知不觉地松了手。云天罡冷不防跌倒在地。
宁韬瞧清楚了这人,便招呼道,“青柠门监。”
青柠直起身子,看看云天罡,认真地问,“你和这糟老头子在做神门呢?”
宁韬答,“拔河。”视线越过了青柠,落在了她身后另外一个高挑的影子身上。宁韬见她来了,总算完完全全放下了心,上前恭敬道,“唐大门监,宁韬失礼了。”
唐玖月不理会他,径直往茅糙屋去。她风雨兼程地赶来,可不是来与宁韬打招呼。
“哗啦——”一个人影从茅糙屋里冲了出来,背上背着一个分辨不清面目之人。一见到门口立着的人儿,这人立即眼神发亮,丢下背上的人,冲到唐玖月面前,露出一个大大的小脸,既娇且柔地道,“唐姑娘!你来啦!”
唐玖月皱了皱眉,似是在怪责她将她自己弄得如此láng狈,可这在泥里才打过滚的人却恬不知耻地凑了过来,拉住她的手摇啊晃地。
“江秋笛被我救回来了,你有什么赏赐?”
这下云天罡与宁韬彻底愣怔,方才难道不是生离死别?
他们纷纷看向被沈满丢在地上的江秋笛。
江小少爷似乎很虚弱,半晌才慢腾腾地爬起来坐在地上,靠在墙边,一手撑地一手放在曲起的膝上。见众人都在盯着自己瞧,他冷冷道,“我只是饿了找不到食物,并没有染上瘟疫。”
沈满眉眼弯了起来,笑吟吟道,“你瞧,我随身带着馒头,喂给他一些他就活了。”
青柠张大嘴巴,瞧了沈满几圈,“我还以为江秋笛真的必死无疑呢,大门监也这样说的。”
沈满眯着眼睛狡诈地盯着唐玖月在笑,“是么,可我算出来的并非如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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