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入梦”之术,三条人命。
沈满偷瞄唐玖月与连依,但觉得自己和她们一起的旅途,仿佛还要很长。
马车在尚书令府前停下。
沈满先下了马车,连依几乎是跳下来的,而唐玖月则是踩着马车夫搬来的石阶优雅地走了下来。
望着尚书府大门前的牌匾,唐玖月稍稍皱了眉头。
连依睨了一眼唐玖月道,“大丰朝有你创制的‘官位十二阶’,所有官员的用度、规制都有限制,显示各自的品级。我虽然了解的不多,但这尚书令府邸的门匾,是否已经越矩?”
唐玖月道,“进去再说。”
尚书令府的门上挂了白帆与白色的丧球花,府内的小厮和婢女都穿上了丧服。见到这衣着不凡的三人前来,管家陈礼首先迎了出来,先是自报了姓名,再弓着腰带几人入内。
连依一边走一边讽道,“陈管家,你可知道我们是谁?旁的人见到我身边这位,都是主子跪礼相迎的。你们尚书府倒好,派你一个管家前来领路,不怕屈就了我们大门监大人?”
沈满偷眼看唐玖月,她似乎并没有因为礼节的问题不悦。
陈礼忙解释道,“启禀大门监、连门监,并非是尚书府有意怠慢,而是因为府内大人已经走了,夫人在听闻大人的消息后一病不起,眼下还在病榻上,实在无法出门相迎,故而只能由小的为二位门监带路,请大门监和连门监恕罪。”
连依闻言与唐玖月对视一眼,挑眉道,“你们夫人病了多久了?是这次发生变故才病倒的么?”
陈礼恭敬道,“我们夫人体质本来就差,几年前大小姐出事之后病qíng更是加重了许多。老爷这一去……夫人便彻底……”
陈礼说着眼角便闪现了泪光。
连依便不再追问。
几个人被带到了三进门厅的后厅内,虽然都有白布遮挡,但也隐约能看出此处的奢华。金漆描的屏风,银质的脚杯,还有悬在梁上的是苏州绸缎庄出的锦绣绸缎。
连依环顾了一眼,打趣道,“此地处处是金银呐,看来这位尚书令大人油水很足。”
唐玖月道,“朝中官员又须整顿。”
连依轻咳了一声,她听说过唐玖月多年前引起的一场“整顿”风bào,据说无数的官员被牵连,家宅里私藏的金银珠宝都被找出,皇帝借此充盈了国库。
而这场“整顿”的起因,是因为某日某人闲的无聊,站在太阁的最高处对着南方掐指一算,觉得那里金属相冲头,可能连累自己太阁南方方位种的一盆兰花的长势,故而命人去挖了那处的金相,却没想到找到的却是一个官员私藏的小金库……
此案也叫“盆兰案”,是当时轰动一时的大案。大门监唐玖月也因此更加受到皇帝的器重。而大门监本人,却在此案后闭门不出,外界都说是因为害怕有人因此事来刺杀她,只有太阁里贴身的女官才知道,大门监之所以闭门不出,纯粹是因为兰花引来一只蜜蜂,扎了她光滑的脑门一下,由此肿了个小包……
大门监慎重其事地管这叫做“近日的一劫”……
沈满也借机打量了四周环境,从刚才进门开始,她就觉得此地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一进门有两棵巨大的樟树,遮天蔽日。此宅坐北朝南,本来是极好的地段和方位,但就是有这俩樟树,导致一入门便有一种yīn寒之气,叫人遍体生寒。
再过门,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路,一边是人工小溪,一边是青糙平地,路中造有一个拱廊桥,小溪穿桥而过。
路过小桥的时候,沈满往下看,但觉得有一张人脸在水中若隐若现。当时沈满愣在桥中,那人脸是个女子,眉目俏丽,但眼神中却有一种yīn霾之气,正对着自己微微笑着,这笑有着说不出的瘆人感。
幸而连依回头叫了下自己,否则沈满不知道要被那瘆人的笑牵引到何处去。
“各位贵客抱歉,”一个女子的虚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我来迟了……”
三人同时往那人身上望去,但见此人身形较弱,年约四十。头上钗着朴素的朱钗,身上一身的素衣。虽然年纪大了,但从眉眼可以看出此人年轻时候的风貌,定然也是个美人。
沈满一见到此人面貌,如遭雷击,头脑中迅速闪现了方才在水中见到的那张脸,那张脸和这张脸,岂非是同一人?!
明明是第一次相见,为何自己会在水中瞧见这人的样貌?
沈满内心剧震,手紧紧抓着扶手。忽觉有一道目光投来,沈满一瞧,对面的唐玖月正看着自己。那平静如水的眼神,仿佛深谙一切。让沈满激dàng起伏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你就是尚书令的夫人,沈氏?”连依做足了工夫,问道。
那妇人在婢女的搀扶下对着三人行礼,道,“民妇正是沈氏。”
沈满自觉不该受她的礼,稍稍红了脸。
连依换了下姿势,颇为正式道,“我们今日来,是为尚书令大人一事。但凡有疑问,请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务必详尽。”
☆、第039章
沈氏让婢女泡了茶,天还热着,却怀抱了暖炉,声音还是疲软无力。一双卧蚕眼望着坐在上首的唐玖月道,“老爷出事那天,都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那天天冷,还吩咐人给他多加了一件袍子……”
说到此时,沈氏眼角有了泪光。稍稍垂头,叹息一声道,“这偌大的屋子……”她将余下的话咽在了心里,再不言语。
沈满听着,不由得心里也生了一种悲凉之感。这沈氏先是有丧女之痛,一病不起,接着又失去了丈夫,今后的日子怕是难熬了。
但是沈满心中也有疑虑,当年丽妃的死朝廷和太阁都是三缄其口的,是皇室的禁忌。尚书令身为丽妃的母家之人,应当受到牵连。但他似乎不为所动,甚至还在此事之后得到了升迁,这是何缘故,难道皇帝真的能将前朝与后宫分的如此彻底,能够做到毫不牵连?
沈满的余光又不禁瞥向唐玖月那处,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她从何而来像她这样的人,就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连依挑眉问道,“我一路进来,觉得夫人的院子布置的很别致,似乎是专门有人指导过风水,能问此人是谁吗?”
这是方才与唐玖月一致达成的结论,这里的亭台楼阁布置,绝对不是巧合。假山假水与这些绿植巧妙地布了个七封八衍阵。此阵本是极好,可以助人前程似锦。但可惜前院种了几棵樟树,又当中设置了个廊桥,故而完全破坏了风水,导致此家灾祸连连。
沈氏回忆道,“是一位公子替我们设下的。老爷从地方调任京都,买下了这块地,专门找了一位据说看府看地目光独到的老师傅替我们布置风水。老师傅派了一位得意弟子,那弟子便一力帮我们安置了这院落亭台。”
“哦?”连依与唐玖月对视一眼,接着问道,“可知那公子的名号,我们该从何处找到此人?”
“只见过一次,具体名字也记不清了,那位老师傅早已去世,此刻要找到这位公子,怕是难了。”沈氏蹙着眉头,转过头问道,“难道那位公子有蹊跷?”
连依微笑道,“夫人切勿多虑,我和大门监只是随便聊聊。但是如果夫人能够想起关于这位公子的一些事qíng的话,请务必通知太阁。”
“嗯,好。”沈氏jīng神不济,眼神有些飘忽了。
连依见她如此,感觉再无可问之处,便起身带着其余二人告辞。
出了尚书令府,唐玖月回首一望,看着门匾道,“一开始费心设置的好风水,却在后来一手毁之……对于yīn阳道中人而言,这等于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连依点头道,“我有预感,查出此人身份,便可知道这三件案子的真相。”回头一瞧沈满,见她脸色yīn郁,便问道,“缺水的,你怎么了?”
唐玖月的目光也随之凝在沈满面上。
沈满摇头微笑道,“没什么,就是出了会儿神。”
水里的那张面孔始终困扰着她,但在不确定之前,沈满不敢多说。
“接下来去何处?”连依抬手遮了遮阳光,眯着眼睛建议道,“我听说都城的一家酒楼不错,不如去尝尝?”
唐玖月颔首道,“去关楚楼。”
连依偷偷扯住沈满的袖子,低声窃喜道,“没想到今日唐玖月这么给面子,这关楚楼可是全京都中最好的酒楼,菜色可人、酒水醉人,这一盏酒可抵上千金。咱们今日出来是公gān,且有唐玖月在此,你可能不知道,她可是富得流油,等会儿不必客气,专挑贵的去吃便是。”
沈满甚是无奈,望着唐玖月飘逸的背影,就是觉得,能和她一起吃饭自然是乐意的,最好,再待久一些。
关楚楼每日客流如织,拿了牌子方可入内。楼外排队的人早已从街口到了巷尾。唐玖月一行,是连依出的面,亮了太阁的身份,自然有人领了入内。
但若是知道这其中一位便是太阁的大门监,怕是又要引起一阵轰动。
唐玖月等从侧门入,上了一间包厢。点了几个名贵的小菜之后,便入座。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时候,倒是唐玖月先开口了。
“小满,让负责包房的掌柜上来。”
沈满起身去找人。
连依问道,“你为何支开缺水的?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
唐玖月道,“不是她不能听,而是我的确想要找人。”
“难道我们不是纯粹肚子饿了来吃饭的?”连依一敲自己脑门道,“早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的了,说罢,来这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趁着饭菜还未上,先和我道明了,免得等会儿没有胃口用膳。”
唐玖月也不啰嗦,直接道,“德成公主经常来此。”
“这么说,你果然还是为了命案到此?”连依摇摇头道,“唐玖月,你可真不是会享受的人,算我看错了你了。”
“在会享受这一点上,我的确不如连依门监。”唐玖月淡然道,“但也正因为如此,你此刻才会在我手下效命,而不是我替你在办事。”
连依刚饮茶,听到此语差点便呛住了,顺了口气问道,“即使知道德成公主来过此处,这又和她宫中的婢女之死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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