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缘GL+番外_若花辞树【完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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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差不多。裴伯安摸了摸保养得顺滑的长须,尚算欣慰地道:“遇事不思胜反思败,如何敢放手去做?这是背水一战之事,当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房中烧着暖融融的炭火,鎏金大鼎中袅袅的冒着白烟。裴绍盯着那须臾就消散不见的白烟看了一会儿,思索了片刻,方一揖到地,恭敬道:“父亲教诲,儿记下了。”
这儿子,虽比不上前面两个通透,却甚是乖巧听话。裴伯安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自小,为父便教你要忍,要学会韬光养晦,总有出人头地的一日。此番亦如此,叫人议论两句又如何?待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提一句今日之事?”
如此良苦用心的教诲,裴绍更为恭谨,肃容称是。
单是听话这一项,绍儿便比那两个逆子好上许多。裴伯安颇为安慰,拍了拍裴绍的肩膀道:“凡事有为父,你且去歇了,明日还要上衙。”
裴绍容貌俊逸,在外面也常做翩翩君子状,引得许多淑女争相求嫁,此时在他父亲面前,却乖巧如稚子。恭敬地道了声是后,裴绍犹豫多时,方磕磕绊绊道:“儿自幼幸得父亲亲自教导,若无父亲护着,恐早为嫡母所害。”
忽然提起这一茬,裴伯安凝了凝神,正色起来。裴绍吞了吞唾液,继续道:“儿早知父亲为宰首,受百官敬仰,天子倚重,自小便立下宏愿,只盼以父亲为榜样,为官做宰,为万民谋福祉。”
裴伯安抿唇不语,他的确是这么教导他的,读书人,不论心中是什么想头,口上说的总是礼义廉耻、苍生福祉。
“故而,儿心中有一疑问百思不得其解,”裴绍看着裴伯安平静的神色,自小便养成的对父亲的畏惧促使他流利的言辞忽然结结巴巴起来:“小时从不见有端倪,父亲何故近些年,忽然有、有反心?”
随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罢,光yīn仿佛倏然间冻结,因惧怕而剧烈跳动的心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裴伯安只看着他,那神采、那目光,与平常别无二致,裴绍却怕得很,仿佛过了许久,裴伯安慢慢地道:“不论我反或不反,最后都要被安上反贼的罪名。”
裴绍一愣,随即大惊。
裴伯安儒雅英俊的容貌终于在烛火的映照下渐渐地扭曲起来,低沉的语调有如张着血盆大口的恶灵,让人浑身发寒,“若非如此,她如何能置辅政之臣、拥立功臣于死地?如何灭我满门,诛我九族!”
裴绍只觉得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喉咙gān涩的发紧,他艰难地吞咽,勉qiáng镇定道:“何致于此?陛下、陛下并不像这般心胸狭隘之人。”
裴伯安是先帝旧臣,更与今上有拥立之功,如今位居中书令,乃是百官之首,国之栋梁,纵使有私心,做了不少不可为人道的事,然官场中有几个是gān净的?能处理政事,无亏大节便是能臣了,陛下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裴绍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像想到了什么,飞快道:“况且陛下素看重大哥,难不成这也是假的?”裴谌也是裴氏子,要灭裴伯安满门,怎么放的过裴谌?
裴伯安原还没想到裴谌,他一怔,yīn冷地笑了起来:“陛下好计谋,这一手不知是一石几鸟。”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裴绍听得云里雾里,裴伯安却无意与他解释良多,此子差了许多城府,并不能与之谋,他只教导他:“陛下迟早要杀我,我断不能坐以待毙,唯有先下手为qiáng,夺位是唯一生路。你只记得,凡事先下手为qiáng,莫叫敌手占了先机。”
裴绍满是迷茫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满腹疑问。早前无意发现父亲与心腹密谋江山易主之事,他虽心惊,倒颇为向往,大哥就是个死人,一旦父亲得手,他自然就是太子,只可惜那时谋划的在太医署安cha一个医正叫一个名作薄暮笙的小太医给搅乱了,yù借药物控制圣上龙体的计划破灭,幸而父亲早有防备,将涉事太医在牢狱中灭了口,不致被牵连。
到了后面,圣上防备愈重,父亲再未得过手,直到这几日,他突然想到,父亲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太平盛世造反,成功的有几人?多被诛杀。父亲从一介寒门,一步步走到今日,并非鬼迷心窍之人,缘何如此?且他从前也从未发现父亲有丝毫这方面的念想,怎么突然就……
再有,而今看来,陛下对父亲戒心甚重,又为何裴谌能为陛下心腹?裴谌虽与父亲有隙,但他仍是裴家嫡长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焉能独善其身?陛下又凭什么那般信任他?
一个个疑问闪现,裴绍非蠢钝之人,一时想不到深处,便看向裴伯安,期望父亲能为他解答,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裴伯安自知他的想法,神色稍稍柔和了一点,道:“你毕竟年轻,不经事,该说与你知道之时,为父自告诉你,现下却不是时候。”他说着,神色更柔和了一些,“另有一事,却不得不办了,你的婚事应当要相看起来了。”
裴绍知道,言下之意,便是要借婚姻与人结盟。他洒然一笑:“婚姻大事,但凭父亲做主。”
裴伯安拍了拍裴绍的肩膀,对爱子越发满意,心中已在盘算可与何人结亲,还有那万民血书,也该设法应对了,不能教陛下专美于前。

☆、第四十四章

庭前月辉,一地寒霜。
裴绍自裴伯安书房中退出,恰撞见匆匆走来的马义。马义本是裴伯安贴身小厮,对裴伯安忠心耿耿,三年前成了这府中的大管事,府里人见他都畏惧地称一声马管事,甚是风□□派。
见到裴绍,马义往边上让了让,拱手道:“少爷安好。”
裴绍停下步子,下颔急不可见的轻扬,微微含笑道:“管事是来见父亲的?”
马义垂眸,辨不清他面上是怎样一副神qíng,声音却是世仆特有的十足忠诚:“是。”
裴绍还yù问一问这么晚了,何事这般要紧,非要这时来禀,便听得里头传来裴伯安低沉威严的声音:“可是马义来了?快进来。”
裴绍唇边如大多世家子一般矜贵内敛的笑意顿时僵硬,马义快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一拱手,稍稍侧过身,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回廊尽头迟疑着要不要上前的小厮见马义进了房中,忙快步小跑过来,到了裴绍跟前,小喘着气唤道:“公子。”
裴绍正有一些迟疑,yù往门边靠一靠,见那小厮过来,便斜了他一眼,小厮顿时谄媚讨好地笑道:“更深露重,小的侍奉公子回房歇了吧?”
竟是要防着他偷听不成?裴绍神色yīn郁,回头复杂地看了房门一眼,推开来不及让路的小厮,抬步便走。
小厮一个踉跄,堪堪扶着墙站住,他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连忙跟了上去。
海定掀起的风波并未平静,反而像有一把有力的推手在背后推波助澜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国公嫡长子,亲下江南参与赈灾的御林军左羽卫将军裴谌上奏疏参劾其父裴伯安结党营私,炸堤放洪,为一己私利,置万民于水火。
一本奏疏,千字有余,字字如刀,将裴伯安衣冠楚楚的假面凌迟一般的割开。奏疏是未经中书省,直接由淮安君派人送到君王的案头的,孟脩祎笑眯眯地看完,令女官将奏疏当朝宣读,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子不言父过,裴谌难免也被卷入风波之中。
能起风波便好,能起风波便能传得沸沸扬扬,传得沸沸扬扬便利于父子断绝,父子断绝便能在后面将裴谌从裴家摘出来。孟脩祎心qíng不错,面上仍是一派平和,见底下争执得厉害,很是公正道:“关乎孝道,关乎忠君,此事定为后来者典范,朕纵为天子,亦不敢擅专。”
底下安静了。
再好的涵养也受不了皇帝这么挤兑,哪怕早有预料,看到皇帝这副“正义凛然”的模样也气人得很。裴伯安做了多年宰首,已久无人敢这般剥了他的脸面搁脚底下踩了。
他怫然曳笏:“何来忠君?臣怎不记得圣上何时定过臣罪?逆子为攀附圣恩,忘却生养之恩,教导之恩,是为寡恩鲜耻,不忠不孝之人!此事一目了然,何须再议。陛下为天子,当知当断则断!”
孟脩祎笑笑而已:“爱卿言之有理,然此事gān系甚大,朕焉能不顾诸卿之见自下论断?”
大理寺卿杜旭闻声出列:“陛下容禀,臣尝闻,裴将军搬出裴府三年有余,中书令却不闻不问。裴将军为嫡长子,却受此冷待,可知中书令为人糊涂。圣人言,父慈则子孝。中书令自己不慈,又有什么底气当着圣上,当着诸位同僚说什么孝道。”
竟有这样的事?自古以来,嫡长便是支应门庭,焉能分出府去单住?况且京中从未听过裴家大少爷有何不肖之处,看如今不过二十五,便位居正三品武职,可知前途无量。众臣相互传递眼色,很是不解裴相向来jīng明,怎在如此要紧的事上糊涂?
为子所逆,家丑外扬,皆是极为羞耻的事。裴伯安如今被动的很,同僚那奇奇怪怪的眼神使他万分羞恼。
孟脩祎将目光从裴伯安面上挪到杜旭那儿,一脸惊讶:“当真如此?”又转回裴伯安,皱着眉头摇摇头:“朕记得卿膝下尚有一庶子?莫非是庶子更懂事乖巧?嫡庶不明乃乱家根源,爱卿糊涂。”
看她这般假兮兮的语重心长,还有同僚们眼中原来如此的了然,裴伯安更是气得牙根发疼,他维持着理智,暗忖莫不是皇帝已然抓住了他的把柄,否则何以这般步步紧bī。还有海定,裴伯安蹙眉,要将海定之死从他身上甩脱已是不易,然他已想到脱困之法,只要施展得当,裴谌那逆子算得上什么!
他正yù出声,便听得户部尚书说话。
“陛下,”卢平出列躬身道,“海县令以死明志,海内震惊,裴将军就在江南,兴许是查到什么了,悲愤之下,大义灭亲,实在是,好生令人敬佩。”
此言一出,满朝寂静。大义灭亲一词实在太过犀利,几可表明卢平已是明刀明枪地同裴伯安对上了。
满朝文武都知这是出于何人的授意。
在朝臣眼中,皇帝并不是一个羸弱易控的君王,相反,这年余来接连的动作已让她露出锋利的爪子。再加上裴伯安如今正处风口làng尖,纵使往常与他走得甚近的大臣,也不敢在此时轻易发声。
女官将奏疏读毕,便送还到了皇帝手中。皇帝轻轻抚摸奏疏硬朗的封页,看向裴伯安,她缓缓地露出一个笑来:“事qíng总是要解决的,依裴卿之见,此事当如何是好?”
“陛下眼中,恐已将臣同那jian恶之徒相提并论了。臣还有和话可说?为宰多年,得先皇信赖,托付新君,万不曾料到会有今日,陛下眼睁睁看着臣受人污蔑,名声扫地,却仍步步紧bī。臣心寒,不敢再立于朝上,望陛下许臣致仕。”
裴伯安以退为进,语气之中满是失望与疲惫,好似这昏聩的皇帝,冷漠腐朽的朝廷有多对不住他这忠心可鉴的老臣。适才不敢开口的大臣们登时警惕,裴伯安若是走了,谁来为他们顶着皇帝?多年láng狈为jian,他们早已利益攸关,哪儿还撇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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