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也不晓得哦，这个事qíng么的办法管。”叶老太太终于把蒜都剥完，小菜篓抖了抖，牵起叶峥的手，“走吧，奶奶蛮烧饭了。”
叶峥点点头，刚要转身就见秦家的大门开了，秦老太太向她招了招手。
“怎么了秦奶奶，有事吗？”
秦老太太笑得慈祥，递给叶峥一把糖，晶莹剔透的糖纸反着彩虹色的光，看得叶峥咽了咽口水。正在换牙的时候，自家奶奶管得可严，叶峥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几颗糖。
“呐，秦奶奶知道这次昭昭做得不对，我马上就让她给你道歉。但你能不能先帮秦奶奶把昭昭带回来？你跟她说我给她做盐水鸭了，让她赶紧回来吃。”
叶峥把糖装进自己兜里，准备留着以后慢慢吃，想了想又抿着嘴发问：“那她回来了再被秦叔叔打怎么办？”
“没事，我已经把她爸给骂了。”秦老太太仿佛故意说给屋里的秦格听，拔高了嗓子，“老太我还活着呢，这个家还轮不到秦格个láng崽子做主，去吧，帮奶奶把昭昭带回来。”
叶峥嗯了一声，回头望望自家奶奶，得到眼神同意后就又走向河边。
秦渡果然在河边上呢，坐在桥墩上揉着眼睛直晃腿。
“……昭昭，你奶奶把你爸给骂了，叫你回去吃盐水鸭呢。”
听到吃的，秦渡立刻没了之前的气愤和颓唐，眼珠子转了转：“鸭腿有留给我没有？”
“你奶奶给你留了。”
“行，那我勉qiáng回去吧。”秦渡到底是没心没肺，这会儿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和刚刚哭嚎着要离家出走的模样判若两人，只是眼圈还红着，看着还是副委屈模样。跳下来拍拍屁股，自然地牵起叶峥的手。
“我奶奶是不是给你糖了？”
叶峥一愣：“是啊，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见了。”那么亮的糖纸，看不见就是瞎子了。秦渡嘿嘿一笑，小手一勾从叶峥小小的口袋里挑了一颗。
“送我一颗吧，晚上我要用它来砸我爸的头。”
这种硬硬的水果糖，被砸一下虽然没什么大事，但却足够让人恼火了。叶峥哭笑不得，之前那点郁闷也都没了，本来小孩子就是这样，生气也不长久。况且看秦渡的模样，似乎并没有要迁怒她的意思，又轻轻地拉住秦渡。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秦渡对不起叶峥，现在这样小心翼翼的人，却又是叶峥。
“你爸那么好，你为什么老是要惹他？”
秦渡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谁让他打我，我们俩没一个好东西。”叶峥看着她那连着自己一起骂的正经模样，终于忍不住轻笑，露出一点点尖尖的虎牙。
“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被打？”秦渡皱着眉，看外星人似的看着叶峥。明明应该是她羡慕叶峥才对吧，那么听话，所有的街坊邻居都喜欢她，包括秦格，总是让自己和叶峥多学学，烦都烦死了。
叶峥也不解释，笑意消失，又变成平日里沉静的模样，低着头不说话。两人就这么走着，慢慢的，轻轻的。
“不过，真的很对不起啊，我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了。”
秦渡终于开口，一块一块地踩着脚下的石板，貌似漫不经心，脚步却坚定执着，一定要稳稳地踩着石板的正中央，以此来转移注意力，以防气氛太尴尬，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毕竟要打打闹闹还行，这种剖白，秦渡实在不擅长。
“我就是想和你闹着玩儿的，我在家里和我爸闹惯了，所以……”
“嗯，我知道的。”
叶峥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一如既往平静地接受了道歉。
又静了一会儿，秦渡少见的扭捏，磨磨唧唧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拿出一朵小白花。也许是放得久了，花瓣边缘已经有些微微发huáng。
秦渡有些遗憾，但还是慢慢地递给叶峥：“这是我刚刚在霍叔叔那择的，就择了这一小朵，就这一次，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叶峥有些惊讶，接过仔细端详着，又盯着秦渡那明显因为不好意思而红通通的耳朵。
“这是……茉莉花？送我了？”
“嗯，送你。”
天一点一点暗下去，巷子里的小灯泡也都依次亮起暖暖的huáng光。两个小小的影子相牵，岁月在挟着花香的风中静悄悄地流淌。
回到家门口，秦渡深吸一口气松开了叶峥的手。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就进去。”
叶峥点头，却并不走：“你害怕吗？”
“对啊，”秦渡大方承认，心有余悸地揉揉自己的屁股，脸皱成一团。“被他打得疼死了，我就知道我是我奶奶捡回来的。”
“那我陪你。”
秦渡却摆摆手，推着叶峥往家里走：“不用，你肚子都叫了，赶紧回去吃饭吧，别让你奶奶等。”
叶峥也不坚持，顺从地进了屋，从门fèng里看着秦渡捂着屁股敲门，被秦奶奶抱了进去。又听了一会儿，确定她没有再被打，才终于关上门，将那朵茉莉花用手帕包好了，夹在了书里。
柔软的huáng昏，一千个晚上，叶峥关于童年的记忆只有永远在闹腾的秦家父女和爱看热闹的奶奶。所以听到语文老师下课前说下节课写童年作文的时候，叶峥的嘴角抽了抽，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耳朵好使的秦渡从前排转过来，闲不住地拨弄叶峥的笔袋。就算是已经上初一了，多动症似的xing子还是没改。
头顶电风扇呼呼啦啦地转着，叶峥摇摇头，无力地趴在桌上。秦渡拿了一支笔，晃来晃去拨弄叶峥细细的刘海。
“这么没jīng神，去不去上厕所？”
“你想去？”
秦渡笑得狡黠：“嗯，有点想。”
叶峥撑着坐起来，拽了拽校服有些皱皱的下摆。
“那走吧。”
十年相伴长大，两人走路的节奏都已经完全一致。等迈出喧闹的教室，秦渡看见谁都打招呼，那股子活跃劲也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怪不得以前幼儿园老师说你是向日葵，灿烂得要命。”叶峥给她整了整翘起的校服领子，无奈地说。
“这你都记得，我都忘了。”秦渡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绰号还是当初在幼儿园表演一个儿童剧时，从秦渡扮演的一个角色而来，不过时间过去太久，被叶峥一提秦渡才大致想起来些片段。
“都是认识的人嘛，当然要打招呼。叶峥你就是太独了，天天也就跟我待着，要么就是自己坐那看那些看不懂的画册。你要阳光一点，来，靠向日葵近点。”
叶峥看着一蹦一跳粘上来的“向日葵”，貌似嫌弃地推开她。
“好了，你再不快点走，一会儿打铃了。”
秦渡一点也不在意，挽着叶峥的胳膊边走边说：“对了，那个作文你准备怎么写啊，霞姐也真是的，都初中了还写童年，有什么好写的哦。”
“李老师那么喜欢你，你这么说她要伤心了。”叶峥说。
“又不是她喜欢我就一定要喜欢她的，我还是更喜欢段老师。”秦渡撇撇嘴，“不过也不是说我就不喜欢霞姐啦，你懂我意思。”
叶峥点头，秦渡口才虽好，但和她说话的时候向来是没什么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么多年也早已习惯了。
“不过段老师真有那么好吗，其实我觉得一般。”
说起这个，秦渡少见的认真，猛摇头道：“不是的，他当然很好啊。我觉得他每次写公式的时候都很帅，然后对我也很好，还经常在我的数学作业本上表扬我。”
“就这样？”叶峥微微挑眉，“其实每个老师都对你很好，经常表扬你吧。”
这样大方开朗成绩又好的学生谁不喜欢？
“不是的，我觉得我和段老师可能有前世的缘分。”秦渡一副正经模样，说得像真的似的，激动地耳朵又开始泛红。“我一看到他就特别亲切，那种感觉，就像久别重逢。不夸张地说，我觉得我跟他比跟我爸还亲。”
“好好，知道了。快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秦渡还想说什么，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厕所了，也就没理由再啰嗦，熟稔地拍拍叶峥的肩，转身钻了进去。叶峥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上课后，叶峥对着空白的格子纸，完全没有思路。秦渡倒是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奋笔疾书，一派游刃有余的模样。她的童年自然是好写的，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叶峥拧着笔盖，目光怅然。
等作文纸jiāo上去了，叶峥更没了jīng神，头埋在臂弯里，像一只鸵鸟。她的文笔不差，只是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好。叶峥的童年是乏味的，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自己都觉得无趣的经历，又怎么可能生动地叙述出来呢。稀里糊涂地凑满了800字后，不仅不轻松，反而更加郁闷又挫败。
而秦渡习惯xing地转过来趴在她的桌子上，抻着自己因为写太久字而发酸的手指，又揉揉叶峥的头顶：“叶峥，你写的什么啊？”
“不知道，瞎写的。”叶峥的声音很闷，抬起头按住她捣乱的手，复杂的眼神望向秦渡。
“……你呢，写的什么？”
秦渡笑了，戳戳叶峥那明显带着烦躁又冷淡的脸。
“我写的你啊。”
☆、第3章 chapter3
我？
叶峥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卷着桌角语文书的书页，面上虽仍是没什么表qíng，心里却早已慌张失措，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她不敢相信，甚至又有一些愧疚。
秦渡能把她写进童年，那叶峥写童年自然也是绕不过秦渡的，更何况她对于童年的记忆本来也就只有热闹的秦家和爱看热闹的奶奶，但叶峥都没写。因为秦家的热闹根本不属于她，在那个时候，她常常只是一个旁观者。这种事写下来，叶峥只会觉得自己可悲。所以她刻意地避开了所有真实的记忆，她告诉秦渡的也不是敷衍，这篇作文她确实就是瞎写的。
只是这份小心思和秦渡的坦然比起来，叶峥觉得有些脸烫。
秦渡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只是看语文书都被她折磨得边角翘起来了，伸手替她抚平。
叶峥慢慢收回手，挪了挪身子，靠秦渡近了一些。想了半天也只想出那么一句不咸不淡的：
“……为什么写我？我以为你会写你爸。”
“呵！我写他gān什么！”秦渡放空的眼神瞬间有了焦点，更立刻大摇其头，神qíng夸张。教室的嘈杂仿佛都在千里之外，耳边只有两人的私语。
“写我童年怎么被他打？那我要稍微克制不住，写重了，霞姐还不得报警啊？nüè待儿童这种事……”
秦渡说着说着思绪又开始飘忽，想象起秦格见到警察上门时的样子，但见叶峥面无表qíng盯着自己，又只好无奈地伸手揉揉她的耳朵，摆正态度严肃认真地回答问题。
“哎，我就不爱看你这副面瘫脸。因为是写童年，所以我当然要写你啊。而且，你不仅是我的童年，也是我的青chūn。”
说到青chūn，或许别人会意外秦渡活泼外表下的早熟和敏感，毕竟正值青chūn的人往往并不能感知青chūn。但叶峥不会意外，因为那是她们的夜话常谈。十几岁的女孩子，大多都已经看起了言qíng小说，但秦渡和叶峥不太一样，一个爱看传记一个爱看画册，好动的秦渡也只有在看书的时候才会消停一些。穿着秦格宽松的大衬衫往藤椅里一窝，一瓶汽水，半个西瓜，就能安静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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