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
“赞儿,你要明白这里面的利害。”乐安王加重了声音,拓跋赞只好止住话头,“那你还要带国师一起上京?”
乐安王道,“本王看她心思单纯,绝不是什么通敌卖国之人,着实无辜。可而今只怕错行一步,便要丢命,着实不忍。便护送她一路,也算略尽绵力了吧。”乐安王望向远方,“身在皇廷,身不由己。这其中波云诡谲实非常人所能了解,难哪,难哪!”
拓跋赞虽然烂漫却并不天真,她身在皇族自然知道其中凶险,便沉默下来。
“我悄悄地打探石姐姐的消息好了,国师那里……但愿国师能逢凶化吉。”小姑娘暗自思量罢,决定好好对楚离。毕竟她喜欢的石姐姐是那么疼爱国师大人,拓跋赞同qíng她们,一个不知所踪,另一个却深入险境而不自知。
可他们都错估了楚离。
有得必有失。楚国师失了幽jīng,几乎断绝qíng识,反而能够不为qíng所惑。她被迫失去了满腹柔qíng,却化出了钢铁心肠。
无qíng最可怕。
没有qíng字来困住心神,楚离变得冷静理智之极。
她本来是在想石霂到底长什么样,为什么自己记不得了。可当她努力回忆时,却突然发现了令她心惊胆战的诸多事qíng——
首先,上谷公主跟了她一路,看似什么用都没有,但背后做了什么没人知道。
楚离不由想到了民间传言,说她是妖道蛊惑君心,更甚者诱惑了上谷公主,将大魏唯一的公主拐处宫去。这便让小国师声名扫地,在民间几乎臭名昭著。显然,这是因为上谷公主一直跟她在一起。
也就是说,上谷公主和她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够让楚离尽失民心。可万一,上谷公主还做了其他的事qíng呢?
这是一惊。
其次,关于高平公一案。楚离虽然记不清石霂音容,但是石霂那天跟她说的话,却印在了脑海里。这个案子牵连甚广,那李棠如今正是鱼饵,钓上的如果是上谷公主,这事只怕难善了。上谷公主难道不知其中凶险吗?必然知道。既然知道,可拓跋迪还是敢明目张胆地带着李棠,那就说明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这个准备是什么呢?
也许正是她国师之名。
这又是一惊。
再者,崔浩为何千里迢迢来找她?楚离沉吟半晌,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制衡。她霍然开朗。崔浩和高平公李顺本是姻亲,但他们两家素来不和,所以在朝堂上一向针锋相对互不相容。但是,他们之间属于世族联姻,到底是休戚相关。而且,如果没了高平公,那朝堂上就几乎是崔浩一家独大,看起来这是绝大的荣耀,但实际上是把崔浩置于火坑。毕竟,任何一个君王都忌惮功高震主,更忌惮一个大臣在朝堂上独霸一方。所以高平公不能死,不仅不能死,甚至都不能出事。唇亡齿寒,高平公但凡死去,而朝堂上又没有能和崔浩抗衡的力量,那么崔浩只怕离死也不远了。
所以崔司徒来找楚离,是想借楚离之手救下高平公。楚离估计,崔司徒应该是想救人,但他跟高平公的姻亲关系又决定了崔浩对此事必须三缄其口绝不能求qíng。不然只怕崔家也会受连累。
楚离心想,难怪崔司徒能屹立三朝不老,单是这份不为巨大诱惑迷失的心智就不是常人能及的了。想来,崔浩和高平公之间这种关系着实微妙,既让他们在朝廷各自为大,又把他们连接在了一起。这绝对是一招妙棋,看似水火不容实则荣rǔ相依。同时又安了皇帝的心,毕竟当朝两个大臣确实几十年来都互相看不顺眼。
如此心机,让楚离如何不心惊!
可是楚离的思考远不止于此。她反而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崔浩有如此本事,又师从寇天师门下,是天师道得意弟子,那么,为什么国师不是由崔浩来做,反而是由她楚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做呢?
而寇天师,到底又是因何失踪的呢?如果是意外,那么为何不仅皇帝不急、崔浩不急,甚至连|城南偌大的天师道道场都丝毫没有半点动静呢?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寇天师的失踪根本不是意外,甚至……也许根本就从来不是“失踪。”
楚离眸子深沉,“啪嗒”一声掐断了手中的笔杆。
如果寇天师根本没有失踪,那么上谷公主一开始在平城的所作所为就根本是场谎言。而她楚离,可能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
又或者,这个陷阱,从她进入当时的国师府那天,就开始了。
楚离仰头望向那轮明月,眉宇间一片yīn沉。她体内的刈鹿刀蠢蠢yù动,断qíng绝义的杀戮之刃让楚离失去了感qíng,却让她的冷然和理智彻底爆发占据心神,让她看透了身边这张原本密不透风的弥天大网。她本就是极聪慧之人,只是她的聪慧从来没有用到邪路上去。然而现在,她已经失去了大半qíng义。死过一次的楚国师,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一身正气逸然朗朗的楚国师了。
诸君既不仁,休怪我不义。
楚离唇角勾出一抹邪笑,映在月光下越发显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可怖来。
☆、第67章
找师姐的事qíng反倒被楚离抛诸脑后。
她很容易就把石霂失踪这件事忘得一gān二净,但凡需要她动qíng的事物,就总像一阵风,刮过就过去,她放不进心里。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模糊的记忆中已经忘记了许多事,而那许多事中越是深刻的她越是看不清越是记不得。
可偏偏,石霂才是她这二十年来的生命中,唯一的深刻。
因为没有牵挂,她反倒清楚地看到了那本混沌之术的内容。师父说,善恶终有报,依循天道而行。作恶者,害她者,她又岂是任人宰割之辈?楚离冷笑,散去qíng绪之后,便每夜打坐修炼心法。
原本只是处在四境八阶的第一境第二阶,可不知不觉,她已经修行到第二境玄冥之境的玄览一阶,再下去就是忘qíng阶了。
第一层:忘象之境——炼形,静观,息心,寂然;
第二层:玄冥之境——玄览,忘qíng;
第三层:归元之境——和光同尘,抱朴守一;
第四层:混沌之境。
这四境八阶好像并没有什么难度,楚离并不知道她体内的刈鹿刀无形中起了大作用。刈鹿刀本就是神兵利器,楚离自己又心上无物,两厢作用之下,竟让她突飞猛进。只是前两层都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再往后就寸步难行了。
她处在玄览一阶,奇异地发现自己能看透一切幻象。比如这个人口里说着好话,心里却想着坏事。甚至,她竟然连鸟shòu糙木的qíng绪都能感知到。原本在静观一阶时,也不过是能沉下心来,息心一阶让她看穿自己的身体,到了寂然一阶,已然能够身不动,神动千里。谁料到了玄览这阶,竟能够形神俱在,勘破幻象。楚离心神大动。若是突破忘qíng一阶,到了第三层的归元之境和混沌之境,那又该是什么光景?
从乐安王封地到平城需要一个月路程,这一个月时间,楚离闭门谢客,嘱咐旁人勿扰,默默修炼心法,如今已是身轻如燕,目揽八方。但有一点,她攻击力不够。原本她身qiáng体健,夜行百里山路也毫无异样,可而今她居然如同寻常闺中女子,手无缚jī之力。
楚离终于觉察到自己不对劲了。她并不知道自己死过一次,更不知道自己力魂已被刈鹿刀吞噬。甚至,等到了国都平城之后,楚离发现自己停滞在了玄览一阶。她做不到忘qíng,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忘qíng。因为,她无qíng。
无qíng不等于忘qíng。修行不是让人心如冷血铁石。混沌之术记载,忘qíng是让人通览万物,悟天地之道,感人间诸qíng。化小qíng为大qíng,泛爱天下。忘qíng而深qíng,才能真正至达qíng,进入玄冥之境。
可楚离,根本做不到。刈鹿刀助她修为jīng进,却也在此时截断了她前进的道路。且不说她如今魂魄有失,并非无qíng,只说石霂一节,便是她过不去的死结。她玄览之境已经修至极点,可但凡要忘qíng,要么茫然无措不知何所为,要么就心神大乱,几乎要走火入魔。朦胧中似乎能看到石霂,可又不真切。
楚离不明所以,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到底还是对失踪的师姐不放心,所以才会这样。也许,只要找回石霂,确保安然无恙,自己就能过关了。然而心底,却愈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她被刈鹿刀刺死的那一段,在她的记忆中是空白的。她丝毫不知道自己死过,如今最大的不解只在于为何自己失去了以往炼形得来的力量。
刚到平城回了国师府,她第一件事qíng就是去了寇天师的丹房和书房。寇天师走的时候孑然一身,如今整座国师府都归了她,她再没有了原来的客人意识,国师府任由她来去自如。很快,皇帝来访。
是来访,不是召见。
楚离听到下人来报时,心里一紧。果然,如果她所料没错,崔浩之所以会找她救高平公,就是因为看准了皇帝要把楚离推上一个高度。yù夺之必先予之,这世上从来没有平白掉馅饼的事儿。
楚离急忙去迎驾,“参加皇上。”
“爱卿免礼。”皇帝拓跋焘扶了她一把,楚离眸子就愈发深了深。拓跋焘道,“国师一路辛苦了。”
楚离垂眸,“但是有所得。”
拓跋焘一震,“国师此言当真?”他本极为宠信崔浩,因此对于崔浩当初说也许楚离能找到真正的长生之法这事儿,虽不太抱希望,但到底有所希冀。如今听楚离这样说,焉有不喜之理!如他一样已经位居顶端的人物,眼光早就已经不局限于区区人世了。不然何以历朝历代都宗教盛行?不仅仅是为了麻痹驯服百姓,也为了开拓更广阔的天空。所以从夏商开始,君主必设钦天监,观察天象窥伺天机。大地已经不能满足这些天子的yù|望,唯有那辽阔浩渺的星空和未知才能让他们心生希冀。
“不敢欺瞒皇上。”楚离始终垂首,“虽有所得,但也只是略窥门径。”
拓跋焘内心激动不已,几乎要按捺不住,忙道,“国师且说说看。”
楚离年纪不大,又一贯给人耿直不通世故的印象,没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所以皇帝信她。一个年级轻轻的小姑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长生之法先在养生,后在炼形,或可辅以丹药。”
拓跋焘皱眉,“这与先人所得,并无不同。”
“依先人之法,但,更进一步。”楚离道,“皇上,崔司徒已经年逾半百,而今却如二八少年,岂不怪哉?”
拓跋焘望着楚离,“朕知道。”
“容臣冒犯,”楚离问,“不知崔大人对此有何说法?”皇帝肯定问过崔司徒,楚离在试探,试探皇帝到底对自己有几多信任,更确切来说,试探自己对皇帝来说,除了利用之外,是否还能开辟另一条路。
皇族利用她,她如今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拓跋焘迟疑了下,眯了眯眼睛道,“崔司徒确曾说过。”遂将崔浩的养身法子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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