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享太平——楚离暗自好笑,大魏自建朝以来,何曾有过太平之日!
她拱手应下,却走到崔浩身边,低声问,“崔大人,做法祈福该怎么做?”
崔浩一愣,“什么?”
楚离就有些讪讪的,“我不会。我以往也只会炼丹说道,不曾学过做法诸事……”
“……”崔浩哭笑不得,“你不会?”
楚离面露难色,显得有些局促。
“一点都不知道?”
“崔大人,”楚离低声道,“我又不是天师道的人,早就说了我没有出家,这些东西怎么会嘛!不如这样……”她想了想,“崔大人你来吧,本来你就是天师道道场的主事人,诸事都熟,也会祈福,你来做好了。”
崔浩无奈,“楚国师,我是没有资格做祈福事宜的。虽然主事,但我不过是个跑腿的,哪里能担此大任!”
“……”楚离为难了,“那怎么办……”
她和崔浩在一旁嘀咕,魏帝神色闪烁看了一会儿,反而垂眸不再关注,只镇定自若地等着。只有道场外,数千民众紧紧盯着场上的国师和司徒。
“我教你。”崔浩实在别无他法,“你照我说的做,如今你是国师,只有你才是真正可以为大魏作法祈福的人。”
“虽然我不想临时抱佛脚,但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楚离道,“不过崔大人,我另有一事。”
“什么?”
“崇玄署一案现今谣言四起,有人借机鱼目混珠混淆视听,还胡说什么天降罪于民,不知道谁在作祟。”楚离道,“一会儿我想请崔大人当众占卜,安百姓之心,如何?”
崔浩道,“听国师的就是。”
楚离这才不qíng不愿地听她教作法,照她指示似模似样地画葫芦,结果做到一半又忘了,不得已看向崔浩,崔浩扶额,又得予以指导。一番折腾下来,可算是完事了。立秋祭祈福完毕,楚离才道,“近日崇玄署命案,民间谣传四起,说是天降警示,纯属有人造谣生事。今日,正好让司徒大人当众卜卦,推算大魏天命,以正视听。”
崔浩对她点头示意,遂于道场前当众卜筮高声道,“大魏国运正盛,吾皇雄才大略,乃万民之福。虽有瑕疵,但不过是瑕不掩瑜,无碍民事。崇玄署一案,已经令人彻查,此事乃人为绝非天罪。”
这话说的有意思,“瑕不掩瑜”——那瑕疵是什么呢?到底还是话里有话。
楚离冷笑。
一场立秋祭下来,楚国师越发显得无甚用处。
崔司徒也发现了,楚国师除了会炼丹说道之外,确实别的一概不擅长。
赫连皇后派去国师府的探子来报,将楚国师如何对待赫连霂的事qíng一五一十告诉赫连皇后,终于惹恼了皇后娘娘。
崔大人连忙劝导,“娘娘息怒!她们两个人闹闹矛盾,都是……两个人的事qíng,这种事qíng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常有,娘娘何必为此劳心!”
“霂儿是本宫唯一的孩子,本宫爱若珍宝,若非当年……”赫连皇后止住话头,“那小国师真不识好歹!”她甩给崔司徒一沓竹简,“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楚国师如何怠慢我儿,倘若换做在大夏,本宫定要这国师好看!”
崔浩接住竹简一看,觉得很蹊跷,“往日相见,楚国师恨不能将赫连姑娘含在口中捧在手心,怎的如今判若两人……”
“哼,”赫连皇后冷笑,“大约是觉得翅膀硬了,身份高了,便瞧不上霂儿。”
崔浩无言以对,“皇后娘娘,赫连姑娘还是南朝太子妃呢……”
赫连皇后就一怔,深深望向崔浩,“我儿和我一样命苦。”
崔浩不敢接赫连皇后的目光,“如今天下,没有不苦的人。”她崔浩又何尝不命苦了?毕竟巾帼换男装,她承受的也不比旁人少。
“本宫身子不适,召国师前来,本宫要和楚国师好好谈谈。”
☆、第86章 身世
楚离回府后主动去找赫连霂聊天。她自从这次好起来后就渐渐学乖了,待赫连霂也日渐亲厚。不管心肠怎样淡漠,楚国师也始终记得自己和赫连霂的亲密关系。她虽无qíng,却并非不知礼,知恩图报还是懂的。更何况,她一点都不排斥赫连霂。
赫连霂自然乐见其成,深感欣慰。虽然不能同以往相比,但两人如今君子之jiāo一般的日子,也算是得偿所愿。
“师姐,我现在明白你说的取代崔浩是什么意思了,”楚离道,“原以为寇天师是个方外之人,谁知道他也帮着皇帝出谋划策,征战杀伐不逊于人。”遂将崔浩在立秋祭上说的那番话跟赫连霂学了一遍,“那大夏灭国竟也有寇天师的功劳,如今想来,崔司徒也是南征北战惯了的,都是魏帝的左臂右膀,以我之能何堪将士大任,不可能取代崔浩的位置。”
她话说完,就看见赫连霂脸色yīn沉,楚离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喊一声,“师姐?”
“灭我大夏,屠我族人,掳我母后,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赫连霂声音低沉,面沉如水,眸子里全是狠厉。
楚离一咯噔,顿时想到——赫连!那大夏皇族不就是国姓赫连吗!她惊疑地望向赫连霂,“师姐你……”
赫连霂指甲掐紧掌心,“即便知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这亡国灭族欺rǔ凌掳之仇,该怎么忘记!”她看向楚离,“离儿。”遂附耳过去,“你我若为仇恨,大可与南朝联手,先乱大魏皇室,再里应外合……”
楚离没有这份野心,她只是恼恨皇族而已,可按照赫连霂的说法,是要引乱天下,再起战事。楚离睁大了眼睛,“师姐……”
赫连霂神qíng淡淡的,“大魏和南朝早晚要一战。魏帝野心势必要侵吞天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们只不过推波助澜,各有所求罢了。”
“……”楚离神色复杂,“这么说,赫连皇后是……师姐你的母后?”
赫连霂一顿,“我的母后是大夏长公主,不是大魏的皇后。”
……可那明明就是一个人,楚离不太能理解赫连霂的心qíng。
“我的母后,在大夏宫破那日,就被大火焚烧葬在了夏宫。不管赫连皇后是谁,我只知道她是大魏的皇后,”赫连霂声音极冷,“是灭我族人的仇人之妻。”
楚离动动唇,“原来她是你母亲……”
“不是。”赫连霂显出固执的倔qiáng来,“我的母后已经随夏宫一起埋葬。”她颠沛流离,亡国灭家,这一切的苦难都比不上知道自己的母后成了仇人的妻子更让她无法承受。战争爆发那年她才十岁。
大夏承光元年九月,武烈帝赫连勃勃去世,夏国内乱,诸子残杀,十月北魏入侵,十二月攻入长安。次年六月,大夏都城破。夏国百姓尽成俘虏。三十岁的长公主赫连樱纵火焚宫,夏宫化成一片灰烬。其时,养在宫外的赫连霂被侍奉她的老宫女护在身下,老宫女身死,十岁的赫连霂被埋在发臭发腐的尸体中过了半月之久,眼睁睁看着北魏攻城大肆杀戮,看着当时四十六岁的崔浩一马当先手起刀落攻破夏宫。
那是一段血染的记忆。漫天遍地的鲜血,尸体,腐臭,杀人之刀,她记忆里的人各个凶神恶煞,宛如修罗降世,面目狰狞可憎。她小小的身子,被埋在成堆的尸体中,那蛆虫从人的尸体里跑出来,爬到她身上,脸上,她的伤口里,血痕里。她有时饿极了,竟会抓起那蛆虫往嘴里送。吃了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战争带来的惨烈非笔墨可述,那是活生生的生命,每一个原本鲜活的人,身边的人,亲朋好友,甚至包括自己,都在一瞬间死于非命。所有的战争落到笔墨上史书上,只会留下寥寥几句话,定下输赢。但“战争”二字是用多少人命和鲜血填充的,字字泣血。
老宫女临死前紧紧护住她,“小公主,你看,认清那两个人的脸,他们没有离开前,你一定不要动。老奴不能陪着小公主了,小公主好好保重。”老宫女的手悄悄指向了在人群中杀戮的魏帝和崔浩,他们甚至残杀平民,并不讲究优待战俘,只为杀戮,杀,杀,杀。鲜血染红了大夏的土地和天空。处处弥漫着尸体和血的腥臭,夏宫宛如人间炼狱。
那是一段赫连霂一辈子都不愿意去回想的记忆。她自己也仿佛死在了那场国都之战中。
后来流离在外,被邪修的穹天派发现竟是极品炉鼎,所以掳走了她。只是因为她太小,又被血染的沙场夺去了生机,宛如毫无生命的石头人,穹天派便将她置于冰dòng,养她玉人之体。
她甚至都没有想过逃跑,死生于她都没有了意义。直到有一天,穹天派作恶过甚,被成公兴盯上,灭了穹天派的老巢,赫连霂这才被成公兴所救。带去了上洛郡,见到楚离。这年,她十一岁。一年光景,已经将原本养尊处优的小公主残害成一个没有感qíng的行尸走ròu。
心肠变得石头一样的人儿,竟渐渐被楚离焐热了。那无尽的噩梦,也被楚离的怀抱化成了一片温暖。她的小师妹让她看到生的喜悦,赫连霂终于渐渐好了起来,变成了正常人。
但那些刻骨的仇恨和不堪回首的往事,却从未真正消失过。赫连霂永生难忘,即便她曾一次又一次想,只要和楚离安安稳稳的活一世,也就够了。可当有一天,大魏宣告天下,立大夏长公主赫连樱为皇后,赫连霂被深埋在骨子里的恨再一次迸发了。她的母后,竟然嫁给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赫连霂恨的就不止是魏帝和崔浩,也一并怨恨上了自己的母后。
于是在遇到墨家人之后,赫连霂跟神通广大遍布各行各业的墨家关系密切,更是和墨派巫溪上人jiāoqíng匪浅。墨家从不做无本买卖,但墨家从无平庸之辈。他们早已经在chūn秋战国之后转入地下,势力盘根错节,只要他们想,他们就能撼动整个天下根基。毕竟墨派的人遍布在百工之列,各行各业的翘楚几乎皆出自墨家,他们掌握了最有本钱的工匠和小生产者,即使不能与朝廷抗衡,但要让天下乱起来还是相当容易的。如果得到墨家的支持,投南朝灭大魏并非难事。
她修身养xing十多年,博学多才深谙天下大势变化之理,也深知国灭国兴朝代更替不可避免,她几乎拼劲力气才让自己将那些仇恨压下去。可楚离却走出了她的世界,走入了大魏,还当上了大魏的国师。
虽然赫连霂一开始就是抱着给楚离铺后路的念头去了南朝,但私心里不可否认,她有意打入南朝皇族。因为,只有南朝,才有能力与大魏比拼。
☆、第87章 变化
楚离望着她,见赫连霂有些抑制不住地抖,便握住她的手软下声音轻唤,“师姐……”
赫连霂深呼吸一口气,久久不能平复。直到楚离犹豫了下,将她抱在怀里,“师姐,别怕。”
多么熟悉的话,从小到大她听了多少遍。赫连霂唇角露出笑意,拥住了楚离。
楚离心头震动,难怪师姐那么反感崔浩,原来她是亲眼看着崔浩杀戮进宫的。可是……可赫连皇后和崔浩……楚离百味陈杂,这种事qíng要是让赫连霂知道了,赫连霂不得疯?她的母后不仅身子给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就连心也给了另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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