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颜用力扶起顾寒,感激道,“顾兄,别再糙民糙民的了,我在雍北时,也很记挂着你和晴妹妹。。。”她顿了顿,却猛然发现顾寒脸色蜡huáng,没有一丝血色,便担忧地道,“顾兄,你病了吗?怎么还这样喝酒?晴妹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顾寒却没回答,只是扯着嘴角,笑道,“殿下,这次你回来,顾某其实有一事相求。”
“你我是生死之jiāo,客气什么,但说无妨。”慕容颜道。
顾寒对上慕容颜的浅眸,一字一句地说道,“长公主早已过寻夫觅嫁之年,请殿下你帮长公主找一个好驸马。”
死一般的沉寂。
下一瞬,便听‘碰’的一声巨响,慕容颜一把揪住顾寒的衣领,将他按在酒桌之上,高举着拳头怒吼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想辜负我妹妹?!”
顾寒侧头望着桌上的酒盏被打翻,里面的佳酿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他目露惋惜地道,“真是可惜了。。。làng费了这等好酒。。。”
“顾寒!你回答我!”慕容颜恼极了,揪紧了顾寒胸前的领口,“你。。。你怎么能抛下我妹妹不管?”
顾寒突然狂笑了起来,直笑到气息不畅,他才回过眸,喘息道,“殿下,人都是会变的。。。你都能抛下冷岚歌,我又为何不能。。。”
话没说完,顾寒脸上便生生挨了一拳。
只见慕容颜气得浑身发抖,双眸通红,拳头攥得指节分明,她恨声道,“顾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哈,这不是很好吗?”顾寒昂起头,艰难地笑道,“冷岚歌没跟你在一起,成就了一个帝国的皇后,若她能放下我,那她也还会是大燕最尊贵的长公主。。。”
“住口!”慕容颜怒不可遏地又是一拳,打得顾寒唇齿渗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慕容颜觉得很难过,她不愿看到顾寒和慕容晴重蹈自己的覆辙,不愿看到最初笑得心照不宣的四人全都走上万劫不复的死路。
顾寒却突然沉默不语,目光穿过窗格,有些散远。
“你在看什么?”
“我没在看,我是在听。”
“听什么?你和我妹妹的事还没完呢。。。”慕容颜有些恼怒,在这个关头,这个顾寒在搞什么名堂。
“嘘,你听。”
顾寒缓缓闭上了眸,有一丝轻松之色慢慢浮上他病怏怏地脸庞。
慕容颜只好沉住气,侧耳倾听,隐隐有一缕琴音逾墙而来,虽因距离较远,听不真切,但音韵清灵,却令人陡生涤尘静心之感。
慕容颜的浅眸慢慢恢复澄明,她仔细聆听了半刻,不禁赞道,“这是何人抚琴,意境非凡啊。”
“是望月楼的头牌,殿下可要见见?”
慕容颜一下子便想到了萧紫烟,她曾是望月楼的花魁,筝艺超群,有燕京一绝之誉,可如今却还是因为自己沦为一个独守空闺的可怜女子。
“不必了,我对风尘女子不感兴趣。”慕容颜淡淡的说道。
“哈哈,殿下有所不知,此人可不是普通的风尘女子。”顾寒笑道。
“别打岔,我且问你,你跟我妹妹到底怎么了?”慕容颜正色道。
“殿下。。。”顾寒缓缓抬起眸,颤抖地举起酒壶,只见他咬紧了牙关,朝酒杯里倒酒,却一直打着战,酒洒了一地。
他伸出同样颤栗不止的左手稳住右腕,才好不容易倒准了酒。
他艰难地举杯一饮而尽,苦笑道,“你看到了吧,如今的我,连酒杯都拿不稳,就是个废人,又怎能害公主因为我而耽误了一生的归宿。”
当年楚王谋逆,将身为御前侍卫的顾寒打入死牢,用铁链穿了他的琵琶骨,折磨了他一年之久。直到当今圣上率军破京,他才得以重见天日,可失了一身武艺不说,双臂也废了。
“对不起。。都是我当初未能救出你。。。”慕容颜无比愧疚,当年死狱之劫,她为了救冷岚歌之父冷宥,却没能将顾寒一同救出。
“顾某能大难不死,早已毫无怨言了。”顾寒望向慕容颜,郑重道,“如今我只愿你妹妹能找到一个真正可以照顾她的良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顾兄。。。”慕容颜哽咽住,不曾想,他竟是这般苦心,“晴妹又怎会是那种薄qíng寡义的女孩。”
“我知道她不是,所以我只能求你。。。求你让她忘了我这个废人,重新开始吧。”顾寒颤悠悠地举杯倒酒,闭目又饮下一杯。
“够了,你别喝了。”慕容颜上前扶起他,架着他朝门外走去,“我定会想法子治好你,告诉你这家伙,这辈子我可只认你一个妹夫。”
顾寒微微一笑,带着醉意,在慕容颜耳旁轻声说道,“以前我不懂你,不明白你为何不去争取像弟妹这么好的女子。。。如今我才懂了,当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唯一的企求,便是希望有人能给她更好的幸福,予她一世无忧。。。”
“别说了。”慕容颜对着醉生梦死的顾寒说道,“其实,你并不懂。。。若我能跟你一样。。若我真能跟你一样。。。”
如果自己真能跟他一样为男儿,定会把她夺回来,由自己来给她一世安宁。
可惜,没有如果,有些事qíng,或许早就注定好了。
有些人,注定是自己无法拥有的。。。
慕容颜架着顾寒从望月楼的后门走出时,在后院中的树下看到一名青衫公子,他抱着琴,独自仰头赏花。
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后,那公子垂下眸,朝院门方向展颜一笑,阳光的斑点从树叶fèng隙间落下,晃晃悠悠在他脸上跳动着,愈发显得那个笑容生动之极。
“公子,九王爷派小人来唤您过去对弈呢。”一名小侍跑来,从那青衫公子手中接过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空dàngdàng的院门,不解地问道,“公子,您在笑什么呢?”
只见那青衫公子拂了下肩头上的落花,笑得一脸隐晦,“时候到了。”
“公子是指什么?”
那青衫公子伸掌,轻拍了下那小侍的额头,“当然是,博弈的时候到了。“
只不过,这一次,博的是天下之弈。
☆、第37章 弈棋
望月楼,雅间。
一位面如冠玉的蓝袍少年正百无聊赖地玩着面前一方棋枰上的黑白子,冲着一旁候着的小侍嘟囔着,“快去看看,先生怎么还没来。。。”
正说着,便有一位温文尔雅的青衣男子迈步踏入房内,对着这蓝袍少年深施一礼,声音清浅,“糙民段无忧见过九殿下,让殿下久等,还请恕罪。”
原来这蓝袍少年便是先皇燕昭帝的第九子,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九王爷慕容炼。
慕容炼一看到这素衣男子信步走来,眸光倏地一亮,急急地站起来,迎上去,“先生不必多礼,快请入座。”
段无忧微微点头,便优雅地敛袍随慕容炼面对面坐在四方棋枰的两侧。
“今日,小王还要继续叨扰先生赐教棋艺了。。。”慕容炼拈起一粒白子,盯着段无忧说道。
“九殿下言重了,还是老规矩,请殿下先落三子吧。”段无忧淡然一笑,缓缓执起一粒黑子。
“啪。”
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慕容炼从小便痴迷的声音。
似乎从懂事起,就只有这单调的棋盘和黑白二子陪自己消磨这漫长的时光。父皇和母后总是有着忙不完的正事要处理,几个皇兄的目光也永远追逐在那明huánghuáng的朝堂之上,似乎没有人会喜欢这种眼皮底下的消遣游戏。
直到三年前。。。他遇上了他。
那一年,他刚好十四岁,却经历了整个大燕王朝最混乱的时代。
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亲人都死了。
可他一滴泪都没有流,只是在寝殿里,独自下了一夜又一夜的棋。
可无论怎么下,都是死局。
意料之外的,那位登上九五之尊的四皇兄却饶过了自己的xing命,说是因为自己年幼无知,并未参与母后和楚王的逆反yīn谋,才赦免了一死。
呵呵,好一位贤德的君主,好一位仁爱的兄长。
棋子撒落了一地,他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活着,为何单单让自己活下来?
其实自己是最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上的人,不是吗?
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再同任何人讲话,只是每天清晨摆一方棋盘于紫禁城前,仿佛入定般独自弈棋,却无人敢上前jiāo谈,徒留一人喃喃自语。
众人都说九殿下疯了,圣上也懒得管,只派了一众侍卫暗自盯着,留意别让他惹是生非。
没有人留意过,这位皇子口中反反复复一直说着同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都是死局?”
直到有一天,清风卷起无数洁白的花瓣,一只修长素雅的手拾起一粒黑子,啪的一声,惊醒了这位浑浑噩噩的王孙。
“置之死地而后生。棋如人生,既心有不甘,何不再杀出一片天地?”
他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看到面前站了一位挺拔温雅的男子,目光谦逊而灼定。
后来,他便叫他‘先生’,而更多的人是称他为‘公子’,‘无忧公子’。
人生无几何,如寄天地间。
置心世事外,无喜亦无忧。
仿佛世间没谁比这人更超脱自在了。
即便是当今圣上,也曾派人请他进宫入仕,却被他多次婉拒。
最后,他索xing便常住在烟花之地,纵qíng于山水之间,以表明自己并无鸿鹄之志,无心入朝为官。
暮色渐浓,棋枰上的对仗渐渐落入了长生劫的境地。黑白二方开始无限同形反复,倘若不寻出生死星位,或是互不相让,最终便将永无休止地这般循环下去。
然,棋毕三局,慕容炼完败。
“小王又输了。。。但败给先生,心服口服。”慕容炼目露崇拜之色。
“殿下的棋艺已jīng进了不少,加以时日,必成大器。”段无忧的声音沉稳好听。
“只要先生愿意多陪小王对弈,谁又在乎成不成器。。。”慕容炼直直盯着段无忧深如潭水的眼眸,轻声说道。
段无忧却波澜不惊地笑了笑,“段某承蒙殿下厚爱。”他略微顿了顿,一边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归盒,一边不动声色地说道,“听说过几日便是宫中狩猎大会,传闻那猎场深处可是有恶熊出没,届时殿下可要多加小心。”
慕容炼听了,脸色一窘,讪讪地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小王可再也不怕什么狗屁黑熊了!”
段无忧望着他,问道,“听说当年殿下受险,是襄王殿下冒死从黑熊口中救出殿下的?”
“没错,正是七哥救的我。”慕容炼回忆起当年慕容颜为she杀那头黑熊而身受重伤的qíng形,感激地说道。
“久闻襄王殿下乃当世英雄,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却可惜他身处边疆,让吾等无缘拜见。”段无忧摇着头,有些惋惜地说道。
“先生有所不知,七哥他已经回京了。”慕容炼说道,他顿了顿,随后又叹息道,“但恐怕很快又要离去了。”
“哦?这是为何?”段无忧徐徐问道。
“还不是因为圣上。。”慕容炼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不瞒先生,其实圣上对七哥他。。。一直存有偏见。这次七哥归来,圣上甚至当众给他难堪。。。听宫里人说,待狩猎结束,圣上怕又会再次把七哥赶回那荒凉的雍北封地了。。。哼,真是一点都不念及手足之qíng,谁不知道圣上就是因为心虚才这样对七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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