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没听见苏釉的话,有琴博山摸着下巴,独断道:“熬骨头汤好了,对你的伤有好处。你睡觉吧。晚点我来给你换药。”说完,有琴博山端着药碗转身就走。
她走得干净利落,而苏釉的话还没说完:“小师叔真的不用了,小纹会做给我吃……呃?走得真快……”苏釉迷惑地自言自语:“她不是讨厌我的吗……怎么变得这么热情了?天生喜欢照顾病人?”苏釉想不明白,便不再想。她费力地挪开枕头,躺回床榻。这一折腾,右手更加疼痛。
好疼啊……苏釉倒吸几口凉气,用左手握紧右手手腕抱紧在胸前,把小师叔丢到脑后,幽怨地思念起小师妹来:蔡小蚊子,也不来看看我……人家现在这么虚弱……也不来抱抱我……
昨夜对蔡小纹的深情告白,她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蔡小纹是无辜的。她不是不去抱苏釉,是真的在接受捕快的问询。昨夜那支冷箭射来后,客栈掌柜立即派人去衙门报案。可是直到现在快傍晚时分,宜兴县衙的捕快才姗姗来迟。他简单问了蔡小纹当时的情形,态度很是敷衍。蔡小纹不满这捕快如此漫不经心,情绪激动得差点和他争吵起来。可再不满也无济于事,捕快大概真觉得只是伤了手不是大事,马虎地做好笔录就走了。气得蔡小纹脸都白了。要不是扇子还没捡回来不在身上,她真想朝那捕快大摇大摆的背影甩去一铁扇。
捕快前脚刚走,宜兴陶会的老会长后脚就来了。他晌午的时候就得到苏釉受伤的消息。到这时才来探视,是因为有些事,要先想好了。
泰斗也被那捕快气着,正有脾气没出发。见老会长来了,泰斗面色阴沉地坐在首座,都不叫他坐。老会长被泰斗当着蔡小纹的面晾在那,兀自尴尬,便请泰斗带路,去探望苏釉的伤势。他们进屋时,有琴博山正好在给苏釉换药,那右手上血肉模糊的惨景让老会长看得很惊心。他以陶会会长之名,刚对苏釉安慰了几句,就被泰斗连拉带拽地赶出了屋子,然后一路拉进卧房关紧了门。
老会长甩开泰斗紧拽的手,大喘特喘道:“你想害死我这把老骨头我看出来了!我可比你长十岁啊!累着我了……”他不等泰斗吩咐,自己摸了凳子坐下,颤巍巍地倒了一杯茶,慢慢喝尽。
“少说些没有用的!”泰斗没好气地坐到床上,阴鹜地盯着老会长:“你看见了。苏釉被伤成什么样了!”
老会长听明白了泰斗的意思。他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老弟,我们熟识也几十年了。你自己也是在这里扬的名。你看这些大大小小的工门,哪一个像是会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泰斗冷笑一声。面对老会长,他的态度和之前对有琴博山蔡小纹时截然不同。“苏釉,已经在玉峰做了四年官陶。蔡小纹又被公主钦点。如果这次,苏釉真的拿到陶鉴优胜。那么,官陶阁明年会不会只要玉峰供陶呢?这大概是宜兴上到县令下到陶商都不愿看到的吧。就是因为苏釉是玉峰的陶师,刚才问案的捕快才会那么冷漠。至于陶师,我不敢想……被外地陶师拿到陶鉴优胜,真是啐了口唾沫到这些名工门脸上。”
老会长听完,脸上灰白了些,正色道:“江南陶鉴之所以不叫宜兴陶鉴。就是因为宜兴陶会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出资邀请外地有名陶师参加江南陶鉴。宜兴的陶师,有与外地陶师争雄的胆量!”老会长顿了顿,忽然长叹:“哎……如果真做出了这种事。那陶鉴还有什么意义……”
泰斗闭目不语,眉头更锁紧几分。老会长见他不搭茬,继续说道:“先不说这个。我来还有一事。请你让蔡小纹代替苏釉,代表玉峰陶师参鉴。”
泰斗睁开眼睛,瞪着老会长道:“怎么,想让我筑莲工两位官陶弟子都折了?”
“什么话!蔡小纹不是代表筑莲工,是代表玉峰!玉峰的官陶在宜兴受伤……不让另一位官陶顶上,怎么向玉峰陶会交代?你也不想两地陶业结下怨仇吧?”
“你怎么保证,不会再有支暗箭射来?”
这句话戳中老会长软肋。他又是良久不语,最后开口,脸上的皱纹又深了一褶:“这件事,我会全力帮查。若真是陶师所为,我也绝不会护短。苏釉受伤,我很痛心……该做的事,我都会尽力。至于让不让蔡小纹参鉴,都有老弟你决断。”他把一块扁平的物件放在桌上,起身离去。
待老会长走远,泰斗拿起他留下的物件,翻起看去。工整的长条红竹片。这是陶鉴上参鉴陶师挂作名牌的竹片。竹片已被擦净,但还能从极淡的三横两竖中看出被擦掉的“苏釉”两字。
再说蔡小纹见师公和老会长有事要谈,小师叔又在给苏釉换药,偏自己没有事做。她手足无措地在后堂前院晃了两晃,突然想起应该去给苏釉准备晚饭。终于想到能为苏釉做的实事,蔡小纹低落的心情高兴起来,立马钻去厨房。
可是一进厨房,她就看见炉灶上已经有一个汤罐,冒着袅袅热气。蔡小纹走上前去,迷惑地想掀开罐盖看看是在煮什么。
“这是枸杞排骨汤。”
有琴博山武功不低,走路悄而无声。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把蔡小纹吓到了。她赶紧转身,垂手对有琴博山示敬:“见过小师叔。这汤……您饿了?”
有琴博山上前,揭开罐盖,舀勺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这不是我吃,是给苏釉熬的。她又失血又伤骨,吃这个补。”说完,她灭掉炉火,拿了挂在墙上的两块厚布,捏了汤罐的罐耳,端起就向苏釉房间走去。留下蔡小纹怅然若失地怔在还冒着热气的炉灶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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