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纹丢开毛笔,操起风铃的手腕,声音的抖几乎压制不住:“说去哪了吗?!”
“没有。她是带着工具背箱出去的,也说了是去做陶。夫人和我以为她去了小窑,所以没有在意。今天才发现,她不在大窑也不在小窑。陶铺伙计几乎把城里她常去的地方都翻遍了,没人!”
“师姐……”蔡小纹听完,甩开风铃的手愣头愣脑地就往外冲,才冲到门口,又猛然停下脚步,慢慢走回来。边走,她边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以吸吐法强迫自己想清楚。
“她说是去做陶了?”
“是!还带着工具走的。可是大窑小窑都……她最近是压力大,会不会……哎呀,急死个人了!”
“师姐咋地啦压力这么大?”
“啊!你不知道啊?!”风铃一副你竟然什么也不知道你这个笨蛋的惊讶表情:“她不是买了块地吗,她钱紧,把大衣当了,才凑齐了那笔钱。”
“啥……她说她有钱的。她为啥不告诉我……啊!”蔡小纹猛拍一下额头,双唇微张,眼有恍然之色:“我大概知道师姐在哪……可是,她为啥要……”
风铃眼光一震,大喜喊道:“她在哪?!”
“我……先去看看吧。你回去告诉师伯,不用着急。要是没找到她,我就马上去回师伯。要是我一直没回来,就说明我找到她了,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她。嗯……明天早上,我一定带她回家。”
打发了风铃,蔡小纹也顾不得打烊,腾腾腾抬腿就跑。她现在施展轻功,比马车还快。本是想一溜烟跑到心中所想之处,可听到路边大肉包的叫卖声。她还是拽袍停下,抠搜地摸出了钱袋,买了十个热腾腾的肉包,用油纸包裹了塞在怀里,然后继续腾腾腾……
从城里到郊外的轻功脚程,正好能跑斜夕阳。蔡小纹跑到西山脚的竹屋亭时,已经是半湖瑟瑟半湖红了。湖边那一大片齐腰的狗尾草随风摇摆,荡出淡黄的波浪。蔡小纹心急抄近路,乘风破浪,踏着草星子飞奔而出。快跑到竹屋时,蔡小纹已看清心中担忧之人,心中石头落地,便放慢脚步,由跑渐走。待到了竹阶前,她反而轻手轻脚地走上台阶。才上了两阶,竹屋内一批狼藉就映入眼帘……
画纸扔了一地,或撕或揉,被微风吹起角,似走非走。烛灯在四周宁静中默默燃烧,长红蜡烛已经燃去一大半,烛灯旁还有好几个蜡烛头,都是燃尽了。不知从哪拿来的一个梨木小桌,和周围竹子材质很不相称。桌上毛笔墨迹已干,茶盏也见了底,桌角的盛水的水壶大概被碰倒,壶盖滚到了老远。苏釉就在这遭贼般的现场里,席地而睡,用一条薄毯把自己裹紧。
蔡小纹跪坐在她身旁,先揪住怀中的包子,放在小桌上,然后俯身把她抱起。这时两个竹简卷轴从苏釉身上滑下,看起来又破又旧,很有些年头了。蔡小纹顾不得管这古董一样的物件,把它们扫到一旁,搂苏釉进怀,着急地摇晃:“师姐!师姐!”
苏釉迷蒙地睁开眼,在蔡小纹怀里怔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你怎么来了……”
蔡小纹一脑袋问题,反被苏釉抢了先,心觉不对,但也老实回答:“我来找你啊!你在这里不回家做啥?!”
苏釉眨眨眼,木然看着蔡小纹担忧的脸庞:“我……来做陶。”
“做陶?”蔡小纹再一次四处张望,果然还是那些已经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转盘没有竹刀,甚至没有陶泥。这哪里是做陶呢?“怎么在这里做陶?这里没工具啊……”
苏釉离开蔡小纹的怀抱,撑地坐起,抬手揉着额头。蔡小纹疑惑望着她,这才注意到她长发凌乱,完全不似平常那么精致讲究。眼眶红肿,竟像是哭过的样子。整个人坐起都是微微蜷缩,散发出颓然的气息。
这不像师姐……蔡小纹心想,眉头皱紧。她心里焦急如火,但是不催苏釉,只是挪屁股离苏釉更近点,默默等着苏釉说话。
苏釉揉了一会额头,等头疼稍缓,便回答蔡小纹的疑问:“我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因为,三天了,我连壶形都没有画出来。”
蔡小纹见了丢满一地的画纸,能看出上面都有黑墨涂抹,隐约看得出壶嘴壶把,终于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不是啥大事嘛……她如此想到,眉头松开了许多,双手握住苏釉的手臂,劝慰般笑道:“慢慢来嘛,你忘了师公跟我们说的了?做好壶但凭心境,急不得。越是大器,越是难。不过把师姐你难成这样的,还真是少见啊。”
“大器……它不是大器……”苏釉苦笑,笑容落魄又绝望,眼中瞬时又晶亮闪烁。她摸到之前掉落的两个竹简中的一个,在蔡小纹面前的竹木地板上滚开。“我拿到的,是这个……”
竹简滚开一半,墨迹斑驳,是两束篆书古字。此时夕阳已垂,暗红如血。蔡小纹看不清字迹所写,挪身拿来了烛台,凑着细看。
“嗯……夫……西……嗯……人……这个,”十几个字中蔡小纹就读得出三个。她尴尬地伸手到头,想去挠发团,扑了个空才想起发团没梳了,于是拿下手空落落地好不得劲:“那啥,我不认识古字。”
苏釉那苦涩的笑容还在唇边,轻手压住竹简还没展开的那一半,为不识字的蔡小纹读出竹简上的千年墨迹。
“器现于吴。王夫差,赐于越女西施。曰……”苏釉猛然抽开压住的那半卷竹简,紧盯蔡小纹一字一字地道:“美人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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