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脱了啊。等会老爷就回来了。”
“说的是。”蔡小纹才想起自己亲爹,猛然站起,利索地解袍脱衣,不再小心翼翼。她把喜袍叠好,藏回被褥下,然后坐回桌边,拖过碗来大吃。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道:“我怕衣服穿不好看……我怕那天天气不好……我爹和师伯突然出现……好紧张……”蔡小纹风卷残云地吃完一碗米饭,愁苦地抹嘴,对汤圆叹气:“哎,紧张得都吃不下饭了。”
汤圆也叹气,陪她坐着,把头枕在手臂上:“你怕的真多。”
“我啥都怕……我还怕洞房花烛不能让师姐幸福……”
汤圆枕着手臂,不由自主地慢慢把眼睛一点一点瞪圆,惊奇道:“你为何这么懂?”
蔡小纹垂手摔在腿上,好像大喘气。她撅起嘴,表情没有新婚的兴奋,反而苦闷得很:“我可懂了现在。原来成亲有这么多讲究……越懂就越紧张。”她忽然弓着腰,抠抠搜搜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两眼发直地盯着看,一边絮叨:“书上说,美好的洞房花烛夜,是幸福生活的开端。我要是没开好这个开端。那幸福生活就……我娶师姐做媳妇,洞房花烛,美好不美好,都在我。我好紧张。”
是什么书,能让蔡小纹如此脱胎换骨。汤圆万分好奇地拿过那本书。一看封面《农桑种植防虫纲目》,汤圆心里更嘀咕了:这书还能教人洞房?随便翻开,映入汤圆眼帘的就是一大页。什么叫图文并茂,什么叫寓教于乐,什么叫不知羞耻……汤圆默默合上书,心说:哪个杀千刀的取这个书名,差点错过……她仰头望着屋顶,若无其事地把书塞进怀里,诚恳地对蔡小纹道:“相信我,你要是学好这本书。苏釉小姐一定会幸福的。”
俗话说,盼日子过,日子就越慢。不过就是再慢,那良辰吉日,也是会一步步挪到跟前。苏釉蔡小纹的吉日之所以是吉日,是因为这日是玉峰陶会夏聚之日。所有陶会里老一辈的陶师,都被陶会请到两城之外的大山名泉,游山,烹茶,打马吊。餐旅费由陶会全包。蔡师傅和苏夫人自然在其中。这二老不在玉峰。苏釉和蔡小纹才能在星月西陲时,迎来吉时。
夏天的夜晚,和白天一样生机勃勃。只是花鸟鱼虫,换了吟唱的方式。人们摆了竹床在屋外,啃着西瓜抠着脚,对邻里述说这一天的辛苦,说完仰头干一碗薄荷清甜的凉豆腐,心满意足地躺下。西瓜凉豆腐,竹床咿呀,孩子打闹追赶,婆娘的絮叨,还有街边油炸小吃的香味……这是玉峰人熟悉的夏夜。西山郊外,就没这么热闹。这里的地,的确被买了几十亩。但苏釉的邻居们都不像她那样急着动工。所以现在,湖边还是苏釉的竹屋一家。湖里渔船都歇了桨,停在码头,连成一线渔火。
明月如皓澜,青山似眉黛。蛙声水声,还有极远处渔船里飘来的隐约欢笑声,伴随晚风一起,拉着蔡小纹火红喜服的衣摆袍带,催促她推开红灯笼映照下的门扉。
蔡小纹是想推开门的。她此时一袭红袍,头发全部束起,扎进掐丝金冠中,玉佩垂腰,落进衣摆上的海波山纹中,温润若定。美人似公子,更觉得面如桃花,英气腾腾。蔡小纹之前照过镜子,也觉得今日自己和平时不一样,心急中更添了几分自信,对堵着门叉腰而站,穿得一身喜气的侯种儿恳切道:“种种让我进去吧。”
侯种儿作为好友,自然要参加这两个哈板儿的婚礼。虽说没有父母在堂,媒妁在旁。该有的传统和规矩还是不能丢。要是让新郎这么容易就进了新娘的门,新娘以后是会被欺负的。其实蔡小纹也不是新郎,可是那位已经端坐在榻,还顶了一头喜帕的苏釉实在太新娘了,所以侯种儿自觉该挡住蔡小纹的脚步。
“小蚊子,你进不切。”一团红衣衬得侯种儿白皙的脸蛋喜气洋洋,她得意地叉腰扭身,对蔡小纹叫嚣:“你求我咯,求我咯。”
蔡小纹心急如火,真就求了:“求求种种,让我进去吧。”
侯种儿还不满足,更加嚣张地倚门扭动:“你说,种种是玉峰最美丽的姑娘。”
蔡小纹沉默了。
“说啊,不说不让你娶到媳妇。”这叫作死。侯种儿是不知道蔡小纹在梁静安的□□下,俨然是位小高手了。所以在她正要再催时,忽然一阵风来身下一空,再睁眼就看见夜空上凑热闹的星星……
“小蚊子!你摔我!好球疼啊……我告诉你媳妇去!”
蔡小纹抛下躺在地上撒泼的侯种儿,推门又掩门,新靴踏地,慢慢向内堂走去。红烛伴道,温温馨馨地给蔡小纹指路,指到卧房,便洒一滴热泪相贺。蔡小纹领情,轻轻推开卧房门。门口站着李阿俏。
李阿俏穿得和侯种儿一样,满面笑容:“种种是你那边的人。我可就是苏釉这边的。想进去,得先过我这关。”
蔡小纹低头揉手,心里嘀咕:哪里是我这边的,都要挡我。可是,不能再把阿俏撂倒了。
如此想定,蔡小纹抬头,对李阿俏实话实说:“你家种种被我摔到地上了,还躺着呢。”
于是……这关也过了。
总算,那边的侯种儿,这边的李阿俏,都不在蔡小纹视线范围内了。房里一旁侍立的风铃汤圆,笑得诚恳又开心,不像有坏主意的样子。蔡小纹放心下,向前几步。这几步过后,她就看见端坐榻上的苏釉。红帕蒙面,美好得比自己更像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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