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她的笑声,低沉清悦,像chūn冰融化时发出的声响。
忍不住抬头,果真看到她如花般的笑靥。
“你以前要比现在坦率多了。”她定定地凝望着我,“不过……”
夏夜温热的风,chuī起她柔软的黑发,与夜色融合在一起。
“现在也很可爱。”
明亮的黑眸,不带丝毫感qíng色彩,然而那句淡然的话,却让我心cháo翻涌。
“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才会来这里。”她笑容不变,眼神却是冷淡的,不带丝毫温度。
曾经有千言万语要向她倾吐,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然而那段岁月终究过去。
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说不出口的话语。
“你的公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知道她不会说,但谈话始终要找个切入点。
有太多可以说的话,反而不知道应该先说什么。
“我帮别人订购的那批建筑材料在运输时出了意外,没办法在合同期限内jiāo货,公司赔不起违约金,所以只能破产。”
安净像在述说着别人的事qíng一样平静,声音娓娓动听。
“不能在别处重新购货吗?”只要能jiāo货,就不必赔违约金吧?
“之前的那批货我们预付了三成订金,所以公司现在已经没有重新进货的资金。”安净慢慢地走进那条以堤坝为名的小路。
“学姐,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我跟了过去。
明明是炎炎仲夏夜,走进长堤,却感到扑面而来的是冰凉的空气,里面蕴含着浓郁的水分,以及树木花糙的芳香。
“嗯,我知道,所以没太在意。”
走到她身旁的时候,我才发现是她刻意放慢了脚步。
林中早已繁花落尽,只余下浅薄的香气缭绕不散。
淡色的月光从枝叶的罅隙间流淌而下,在落满枯叶的地面上形成零碎而扭曲的圈圈圆圆。
这里没有蛙声,却有虫鸣,一声急似一声,不绝于耳。
“阳遥说你失踪了。”
如果她真像自己说的那样看得开,又何必一个人躲来这里。
即便看起来冷漠如她,也会有在意的东西。
譬如名,譬如利。
“你不是找来了?”她似乎有点疲倦,在一棵高大的树下停步,懒散地靠在树杆上。
林子里过于yīn暗,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表qíng。
“我只是碰运气。”我笑笑,“幸亏你没有走进来,不然……”
“你不会进来找我?”她打断了我的话。
“啊……嗯。”我仰头看着遮天蔽日的林叶,偶尔有水珠从上面滴落,滑进颈项,一阵沁心的冰凉,“你知道,我很胆小。”
“我只知道,你一定会进来。”她慢悠悠地道。
“已经说了不会啊。”我蹲下来,接着微弱的月光拾起地上的断枝,无意义地在地面乱划。
“会的。”她淡漠的声音一成不变。
“不会!”我有点烦躁地扔掉树枝,站了起来。
“会。”她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
我不再出声,走到树的另一边,把身子靠了过去。
从这里看不到外面公路,我可以放任想象将这片树林无限扩阔,而时光逆转,回溯到远古荒蛮年代,茫茫林海里,漫漫夜色中,世界再无别个,只有我与她二人背对着背,靠立在同一棵树下,任流光在指fèng间穿过,无声无息。
等待,漫无止境,而芳华却不过刹那。
静默间,到底谁先回头?
“既然人已经找到了,你回去吧。”她像是漫不经心地道。
我从裤兜里掏出那张银行卡,犹豫地捏在手里。
“学姐也回去吧。”
我绕到她面前,轻轻抓起她的手。
黑暗中,她轮廓模糊,面容难辨,但我却分明感到她的目光专注而炽热。
我把银行卡放到她向上张开的掌心里。
“学姐,这里有些钱……”
“如果没有这些钱,你会不会来?”她打断了我的话。
“……会啊。”
风chuī来,我感到这里的水雾也跟着风向流动,脸上一阵清凉润湿。
“你还记得在这里拒绝我时所说的话吗?”她把玩着那张卡,不断地将它翻来覆去。
我没想过她会突然说起这件事,有点意外也有点紧张,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说我太优秀了。”她代替我回答。
我在黑暗里点了点头,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所以,直到我现在一无所有了,你才来找我。”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我感到心脏仿佛被针尖狠狠地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着。
“我调查过林维维。”她不介意我的沉默,自顾自接下去说,“林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可以说是商业巨富,你跟她在一起时有没有想过彼此的身份?”
“为什么要查维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言语间带着显而易见的警惕。
“可见‘我太优秀’只是托词。”她没有回答我的问话,继续用冷漠的语调说着,“我知道,你家境一直都不好。”
我瞪大眼睛,企图将她的五官看清楚,这个人不是安净,我不认识这个人!
“如果我往那个方面一直说下去,你就会讨厌我了吧。”她似乎笑了一下,虽然我并没有看见,却奇异地感觉得到。
“伤害了你,让你对我失望,然后把你推到林维维的怀里,让你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原本是这样想的。”安净手拿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缓缓地顺着我脸部的线条轻柔地描画,“你们会分手,是因为我吧。”
安净无论何时都那么的自负与高傲,并非盛气凌人,而是总站在高人一等的地方,冷淡地俯视着身边的一切,对任何事或任何人都漠不关心。
“学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从她漠然的语言里感觉到了忧伤,心头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磁卡冷硬的边沿一点点地在脸上划过,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仿佛要将我的心脏割裂。
“我还没有认输,即使一无所有也不要紧,因为这还不是最终结局。”她收回那张卡,放在唇边吻了吻,“你一定认为我很在意这次的事,所以才一个人躲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跟她在一起,我从来就没有掌握过局势。
她没有想象中的沮丧和失意,一如以往的洒脱随意。
“如果我真的不想见任何人,我不会躲来这里。”安净绕过了我,往回走去。
我回过神来,瞬间恍然大悟。
若然我想玩失踪,也不会挑选曾经和其他人一起去过的地方。
所以……她没有躲起来,她只是……
想见我。
这样的结论让我意外……甚至受宠若惊。
“人类之所以是群居动物,是因为害怕寂寞吧。受了挫折,更是脆弱。”快要走到公路边时,她突然回过头来,“厉狸,我需要你。”
没有了枝繁叶茂的林木阻隔,月光直接洒落在她身上,仿似银白的清霜,覆在她略带柔qíng的眉目间,楚楚动人。
她一向内敛,喜怒都不表露在外,仿佛美丽的瓷娃娃,没有心肺。
我以为,我已经拒绝了生命中她唯一的一次柔qíng,没想过此时此刻仍有第二次机会。
心跳得剧烈,完全不受控制。
“公司也好,我们之间也好,都可以重新开始。”她伸手将我拉到她身边。
指尖碰到了她掌中的那张磁卡,硬硬的硌痛了心脏。
这样的时刻我期待了多久?
这样的场景我梦到了多少回?
抬起头,我看见她的表qíng认真而诚恳,没有丝毫开玩笑或捉弄人的意味。
“林维维能够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我没必要将你让给她。”
远处,出现刺眼的灯光,是公共汽车顺着蜿蜒的公路颠簸而来。
“学姐,我很喜欢你。”
安净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以前我一直没有勇气开口。”我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可是真的很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了你很久很久。即使是现在,也喜欢得不得了。”
人类如果不会说话,就无法表达心底的想法,可是,即使有语言,人类也还是不能完全将心底的感觉描述完全。
有些思念无法传达,有些爱慕无法表现。
“但,也就仅此而已。喜欢你,仅此而已。”我感到眼睛有点酸涩,视线开始模糊,“以前,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
我仰了仰头,不让眼中温热的液体滑下。
“可是现在,我有更想在一起的对象,我不会和她分开。”
安净静静地听着,从头到尾都没什么qíng绪起伏。
“我要回去了,学姐。”
我低下头,快步往正要靠站的公共汽车走去。
“就算你那么说,我也还是要再次得到你。”
我听见安净冷漠而不疏离的声音从后面飘了上来。我没有回头,走上了公共汽车。
身上已经没有零钱,我把一张五元大钞放进钱箱里。
安净没有跟上来,车子等了几分钟才开走。
那些泪,终究顺着脸颊滑下,为那迟到了七年的期许……还有那个已经回不去的流水行云的年代。
番外
安净日记
XX年XX月XX日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行为。
当温问我是不是已经接受江小全的时候,我很惊讶。她说,你们天天都腻在一起,难道只是在玩过家家游戏?
蓦然惊觉这个男人已经在我身边太久,久到身边的朋友都以为我们已经成为爱侣。
为什么男人和女人之间不能够有纯粹的友谊?
XX年XX月XX日
忘记了这是他第几次的表白,一般人被拒绝了三次就应该死心。
他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时,我很自然地想起了那只白痴狸猫的脸。
XX年XX月XX日
喜欢到底是什么,居然可以让一个人做出那么愚蠢的举动。
幸亏今天已经大学毕业。
温打了几次电话来,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接了。
她问我有没有感动,江小全在毕业典礼结束后冲到主席台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大声地对我示爱,台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女生都为之动容。
唯独我是那百分之一。
她说,如果错过了他,也许今生都不会碰到更爱你的人。
但是,温,他的爱只会让我厌烦。
我不否认他是个优秀的男生,如果可以单纯的只做朋友,该有多好。
XX年XX月XX日
想不到他还是不死心。
我刚到公司上班,就收到他的花。想扔掉的时候被打扫卫生的大婶发现,觉得可惜,于是我让她把花拿走了。
XX年XX月XX日
折腾了一个月,公司上下都知道我有男朋友。
他问我为什么不可以作一次尝试时,表qíng像个委屈的小孩。
尝试吗……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死心。
我答应了和他jiāo往。
XX年XX月XX日
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每天一束花,上下班接送,外加吃饭看电影。
他问我可不可以接吻,我一口回绝。
曾经也有人想要我的初吻,结果却笨拙地吻到了我的鼻尖。
回到公司宿舍楼下时,他提议周末一起到附近的城市去玩。反正我没什么事做,就答应了。
XX年XX月XX日
我决定辞职,并且搬到另一个城市,因为我找到了那只狸猫。
想不到她会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生活,我却一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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