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你终究是要继承我上官家的家业,此事也应当知晓。”上官沉木思忖良久后,终是开口缓缓说道。
他抬起头来,将手中那卷卷轴递到上官流云面前,道:“你先将此画打开来看看。”
上官流云从他手中接过画轴打开,上乘的画纸被岁月熏染泛出暗huáng,但应着咒力的加持,纵积年累月也未尝见半分破损。
画轴缓缓卷动,画卷上开始显露出一个女子的身姿来,银白色的面具掩去了那女子的眉目,但是那一袭罩身白纱洒脱飘逸,哪怕只是在这画纸之上也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去。这女子,正是那日上官流云在阵中遇见的那个人,便是连衣衫都未曾改变过半分。
“家主,这女子是……?”上官流云将手中的画卷卷起抬头望向上官沉木,疑惑道。
没有回答上官流云的话,上官沉木只长叹一声,反问她道:“流云我且问你,你可知我上官家世代奋勇降妖所谋为何?”
上官流云怔了怔,低下头却是轻轻皱起眉来,暗自揣度上官沉木发问的原因。但见上官沉木神色并未有异,便定了定心神回道:“家训有云,降妖伏魔乃我yīn阳道人之天命,我上官家世代司yīn阳道之职,当以dàng平天下妖魔为己任,浩气凛然,身先士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自己可当真如此认为?“上官沉木打断她的话,鹰目凌厉的目光盯着上官流云的瞳眸质问道。
上官流云哑然,她向来不认为自己能有这一身浩气去管这yīn阳两界之事的。纵她天赋异禀,但也知得天机者必多难,为难她的未必会是天道,但也绝非神鬼,故而她在上官府内藏拙十余载,却没想到眼下还是被迫踏上了如此境地。
“我上官家踏足yīn阳道近百年,但百年前也只是江城里一方稍有灵力的术士罢了。可是现而今纵观这天下yīn阳道,谁可与我上官家匹敌,这其中因由你可曾想过?”上官沉木长叹一声徐徐问道。
上官流云愕然,她从未想过这些因由问题,她只知上官家在yīn阳道上名声赫赫,yīn阳道上众家皆知晓上官家的人天生有神灵庇护,灵力咒力皆是卓绝。
“流云在外这几年也曾听说过一些,世间皆传我上官家有神灵庇护,故而我上官家得以在这yīn阳道上崛起。”这些话当初落在上官流云耳中向来都是被她当做笑谈的,她在上官家那么多年,从未听得任何人提起过上官家有神灵庇护一事。她只当是道上众家嫉妒她上官家才人辈出,故而放出的一些谣传罢了。
“他们说的此话,不假。”上官沉木听得上官流云的话思量了片刻,沉吟道。
“我上官家之所以能在yīn阳道上崛起,的确是借着神灵的庇佑。我上官家世代与神有契,吾等捉妖为的也只是践行契约。”
“契约?”上官流云惊愕。
“不错,我上官家与神龙之女有契,既得龙神相护自当循神命。”
“那这女子莫非便是?”上官流云心下已然猜中了七八分,却还是有些犹豫地开口询问道。
“你所见画中这女子便是我上官家世代供奉的神女,龙神清寒。”
难怪上官家以龙为图腾,没想到竟是有这般的因由。上官流云心下暗说道。
“既是我上官家契约之神,为何从未见着龙女大人在我上官府中出现过?”上官流云疑惑道。
“因为龙神之契……早在三十年前便被人毁去了。”上官沉木喟然长叹一声说道。
“被毁?”上官流云闻言惊声道,脑海里却猛然回想起那日昏沉中那女子所说的话。
我与上官家有渊源,若是按照上官沉木这般的说法,只怕这结下的不是缘,而是怨罢!
“三十年前,我上官家受百鬼冲府,你父亲身为我上官府的继承人领你伯父,姑母,拼死抵抗方才保下这一方府宅,只可惜你父亲在这一役中身受重伤xing命难保,你伯父为救你父亲xing命一念之差擅自偷盗动用了龙神的龙珠,龙神震怒之下毁去契约,自此之后再不入上官家府宅。待老夫重新执掌接手这上官家家主之位的时候,庇护上官家的神力已经渐渐淡开,旁人虽不知晓,但是老夫心里清楚,没有了龙神之力的庇佑我上官家的运数亦折损得厉害,不过数十年时间,我上官家子弟便折去半数,老夫膝下两子一女,你父亲,捡得了一条xing命却也失去魂魄落得一具空壳终是不久人世,你伯父,心智丧失带着龙珠闯出这上官府至今下落不明,你姑母纵身体安康也抵不过飞来横祸葬于妖魔口下,他三人皆先后与老夫身前而去,留下你们这一辈兄弟姐妹五人,现下玉彦和阳晨也都去了,凌雪遭此横祸只怕也是命中定数。我上官家触了神怒,而今自当受神罚。只是老夫实不忍见我上官家就此断去了香火,眼下剩下三人中独你能承我上官家之业,流云,你可明白……?”
☆、第21章 前缘下
上官流云听着上官沉木这番话,心里亦是沉重不已,百般滋味在心。她知道上官沉木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上官家气运不济,她却得天所赐富天之才,但这世间所有的运数都是天道权衡算计好的,自己这样的异数投身在上官家,只怕是占去了上官家日后所有的运数来谋算。上官沉木眼下说这番话无外乎是想告诉自己她是上官家有未来的运数换取来的最后的希望,她肩上此刻背负的是上官一族未来的全部命运。
上官沉木的话像是突降的一块大石,压在上官流云心里,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向来不爱受上官这一姓氏的束缚,十八年来她藏拙示弱在这上官府中为的便是逃离上官家,去过她那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是世道无常也向来不是随口胡诌的话语,世人常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也并非笑谈,她上官流云过了三年逍遥自在的日子,眼下便是该到为她清算的时刻了。她身体里流着上官一脉的血,名字前冠着上官一族的姓,她是上官家的子孙,便注定要受这上官二字的束缚,这便是她的命数。
“流云,你应当知道你现下知晓这些意味着什么。”上官沉木垂下眼眸目光攫住上官流云的眸,表qíng严肃地说道。
“回禀家主,流云明白。”上官流云顿了顿声,轻声回道。
“玉彦早夭,阳晨bào毙,凌雪重伤,眼下只有你,能撑起我上官家,老夫……咳咳咳……”上官沉木说话间身子却是猛然一震,紧跟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上官流云从未听上官沉木咳得如此剧烈过,胸前背后起伏剧烈,便是连面色也涨的通红起来。上官沉木左手按在书桌上,撑起佝偻的身子,右手熟练地探进衣襟,在里面摸了半晌方才缓缓从摸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来,颤抖着抬起掩住口鼻。
上官流云的目光紧紧盯着在上官沉木的手上,她眼神敏锐,只一眼便看清上官沉木那只满布皱纹的手上bào起的青筋,心下蓦地一惊。在上官流云的印象中上官沉木的手向来厚实,那是一双常年施咒结印的手,故而与寻常人相较也灵活许多,可是眼下这双手却是那么gān瘪,动作也不似昔年那般灵活,哪怕只是抬起手来掩住口鼻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开始有了颤抖。
上官流云心下猛然间有了一个大胆的揣测,也正是这个揣测让她的心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上官沉木猛烈地咳了许久方才渐渐缓过气来,沉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书房内听得格外清晰。他将手中的手帕捏紧,放回怀中,松开撑在桌上的手,站稳身子。
“家主身体有恙,可曾找大夫瞧过?”上官流云见他站稳了身子,忙从旁端过一杯热茶递到上官沉木面前。
上官沉木微微一惊,抬眼看了看她,迟疑了片刻,终是伸手接过上官流云递来的茶盏,就着茶水轻轻漱了漱口。
“你既然已经瞧出来,又何必再拐着弯子打探?”漱完口,上官沉木将茶盏重新搁回书桌上,缓了口气说道。
上官流云不言,只垂首在旁,听他继续说:“正如你所见,老夫这身体已经是灯油枯尽之数,只怕挨不过半载便要被收归天命……”
“家主之病只怕并非天命大限所致。”上官流云的目光紧紧盯着上官沉木的面色,神色严肃地说道。
“此话怎讲?”上官沉木一挑眉,斜眼瞥着上官流云问道。
“流云这些年来中原四方,也见过不少人病入膏肓。倘若是大限将至之人,应是先损jīng气方亏欠气血,家主jīng气不欠,反倒是气血亏损得厉害,此绝非天道所为,只怕是……”上官流云言及此处却是目光四下扫了扫。
“只怕是什么?”上官沉木见她突然止住了声,不由得疑惑地抬起头来望向她问道。
“只怕是有人在暗地里故意谋取我上官家的血脉jīng魄!”上官流云眸光猛然一沉,压低了声音,狠声说道。
“你说此话可有何凭据?”上官沉木冷声问道,他不是不信上官流云的话,只是倘若上官流云所言是真,那便也意味着他上官家暗地里被人盯上动了手脚,而自己身为上官家的一家之主却全然不曾察觉,这当时何等的奇耻大rǔ?
“若说确凿之证流云手中却是没有,但是这推断却也不是凭空而得,家主且先看看这是何物。”上官流云说着伸手探进了自己的怀中,摸出早先在屋中用手帕包裹住的那些细碎的黑色物质,轻轻放在上官沉木面前的书桌上。
“请家主先瞧瞧这是何物?”
上官沉木垂下眸,看向上官流云手帕中包裹着的那些东西,轻轻皱了皱眉,复又抬起头来望向上官流云问道:“这不是安魂香吗?”
“不错这东西表面的裹的的确是安魂香。”上官流云点了点头,又道:“但是这内里却未尝如是。”
她说着伸手拿起一枚安魂香来,指甲轻轻在那安魂香上拨弄了几下,将内里的纯白露出来,递到上官沉木眼前。
上官沉木结果她手中递来的熏香,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后将那熏香凑到鼻下,轻轻嗅了嗅。只一下,上官沉木便立时惊得瞪大了眼。
“这是夺魂香!”
上官流云闻言点了点头,继而说道:“家主既然识得此物自然也知此二物的区别所在。”
上官沉木沉下心神,脸上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安魂香,夺魂香,一字只差,其功效便已背道而驰。
安魂香,乃是东海之外所得的上好香料所制,有安定心神聚敛灵气之用,上官家常年点此熏香以助众人修行。而夺魂香则是由西蜀苗疆之人所炼,是吸取灵气乱人心魄之物,yīn阳道中人尝以之为引乱去妖魔心智再行收妖,鲜少有对人使用的。这二物香气甚为相似,但其色一黑一白相差极大,故而鲜少有人会将其弄混。
“此物是何处得来?你且起来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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