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低了头,避开我的视线,似乎是在咬牙说道:“我希望你能和她一起死。”
一时沉默。
“师父,”承元背对着我,望着窗外,轻声唤道,“师父可知,那日大战,我们在离开天宫之前,就在这里,师姐对我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我问。
“那日,我们收到了东海小王爷的来信,说你只身会妖神。师姐便急了,非闹着要去妖界。我不让她去,她便同我生了气。我问她,你明明伤了她,为何她还要去救你……”承元说着,低头苦笑。
“她,如何回答的?”我紧紧抓住了衣袖,指节在不觉交泛白了。
“她说,她不是去救你的,是去杀你的。你对她做下那样恶劣的事,她恨不得你去死,恨不得亲手杀了你……”承元说着,停顿了一下,“可我知道,她就是担心你。纵然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她,她还是担心你。不论你是羽徵还是岐灵,她都放不下你。”
我听了,一时出神,呆呆愣愣的。
“我实在看不下去,戳破了她的心事,她却动了怒,斥我多管闲事……可笑,可笑!她分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她还是这样、这样无理取闹……”承元说着,转头看向我,一张饱经沧桑的面容上似乎有点点泪痕。他看起来,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仙风道骨、如芝兰玉树一般的中年男子了。
“她不在了。一千年了,我还是无法接受,她就那样、不在了。”承元说着,眼里的泪连线落下,却仍强撑着背过身去,不让我看见。
“我恨你,都是……因为你。”承元说着,隐隐带了些沙哑的哭腔。
“我……”良久,我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我想见她。如今,还能见她吗?”
我想见她。
承元看向我,微微侧身用衣襟拭了泪,又一甩袖子,做出司命之神该有的威仪来:“同我来吧。”
我们来到了钟山天宫的一处偏僻的所在,这里有一间圆顶小冰屋,天圆地方的。钟山天宫地广人稀,这地方又不起眼,因此从前竟是鲜有人来,我也只是曾远远地望见过这里。
承元说,一千年前,我为了挽留住她拼了命地给她传送灵力,虽未能成功将昙青起死回生,但却保全了昙青的尸身。故而,她并未像寻常的神仙一样,陨灭之后神形俱灭。
我看了承元一眼,只听承元道:“师姐的尸身就停放在此处。”
我听了,忙就要奔进去瞧,可就在即将踏进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屋内青色的衣角,竟又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想了一想,我又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离开。
“你不看她了吗?”承元在我身后问着。
我摆了摆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急急地走着,想要逃离此处。
我不敢看、不忍看。
我实在软弱,软弱到无法接受她彻底离开我的事实。
“青青,等我,”我心想着,“等我去找你。”
那日以后,我便日日都在这寒潭边待着。我不停地尝试着再次种出昙青花来,一次又一次地向潭中洒着我的灵力。可结果总是以失败告终。
昙青花早就绝迹了,早在当年我亲手毁去所有昙青花时,便不可能复生了。
“我有东西给你。”敖蔚说着,走到我身边,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我并没有接过。她有些难堪,但并未在意,只是帮我打开了盒子,又把那盒子放在了我的面前。
“那日大战之后,瑾儿本想亲手把这个还给你,可你昏睡不醒,被承元带回天宫,不许任何人见。瑾儿无法,只好交到我的手上,托我转交给你,”敖蔚说着,低头轻轻一笑,“很显然,他不清楚这东西是什么,不然就不会这般轻易地给我了。”
我低头望去,只见是一颗冰珠。一时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万般苦涩都如排山倒海一般向我袭来。我躲不过,也不想躲。
我伸出手去,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我拿起那冰珠,想要催动灵力,可终于还是没狠下心来。那里面有太多的东西了。
敖蔚叹了一口气,道:“你好生收着吧,也是个念想。”
我把冰珠紧紧握在手里,垂眸轻笑,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我为什么还活着?”我自言自语地问着。
敖蔚有些慌乱,眼神似有躲闪,还透着几分悲凉。她只是问了一句:“什么?”
“你来时可曾看见苍玉灵桑?”我叹了口气,问。
她答道:“未曾注意。”
“那你知道,那苍玉灵桑有多少叶子吗?”我又问。
敖蔚有些奇怪,回答我道:“不知,谁会没事数那个呢?”
我把冰珠贴到心口,感受着冰珠散发出的寒气,那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极了她的手放在我胸前的感受。我闭了眼,说:“我也不知道。”
“可她想知道,”我顿了顿接着道,“她从前不止一次地问我,这么大的树究竟有多少叶子?我一直记着,可也一直没数清楚,直到她离开,我都没能数清楚过。”
敖蔚低下头来,静静地听着我说话。
我叹了口气,接着道:“前些日子,我醒来后,我终于数清楚了。”
“有多少叶子?”
“零,”我说着,注意到了敖蔚惊讶的神情,又不由得苦笑,“世上的最后一棵苍玉灵桑,在我昏睡千年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地死去了。所有的叶子,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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