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景元皇帝,敬文太子嫡长子,太、祖皇帝之皇长孙,既继大统,仁闻昭宣,百官悦服,民心所向,秦王冒天下之大不韪造反篡位,血洗后宫两千宫女,屠杀社稷重臣,……”
这边童宣和江大嫂话音刚落,那边江旬悲愤之声便传了出来,如孤鹤悲鸣于九天。
……如此目无今上大逆不道,万一要是被人听到报了官,连我家媛媛都要受牵连……
童宣急的额头上汗都出来了,又不好进去qiáng拉了林媛走,便提高声音,没话找话,跟江大嫂说个不住,江大嫂自是看出了童宣的心思,便也提高了嗓门,配合童宣,两人双剑合璧,最终将江旬的声音压了下去。
“唉!”江旬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向外指了指,“妇道人家皆是胆小怕事之辈!”
林媛则笑了笑,曲折陈词,委婉劝慰一番,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回身道,“先生碧血丹心,天日可鉴”,说毕深施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呃,终于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童宣忙不迭地拉起媛媛的手跟江大嫂寒喧了两句,便离开了客栈。
“这个江秀才真是胆大包天……”
回去的路上,童宣一边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说道,后面举证的话则咽了回去,若是复述了江秀才的话,自己也变大逆不道了,才不要说及国事呢,哪怕是复述。
咦,媛媛的脸色……
偷偷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林媛,童宣心里一沉,媛媛莫不是想到了娘家的事?这个江秀才真是祸害不浅,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让媛媛来客栈。
此次拜访,江旬答应将书稿暂借林媛,待林媛看完再还他,期限为半个月。
因为半个月后租的客栈的房子便到期了,在青月城再无安身之地,而且家中来信,催江旬早日回苏右,说是大夫人病了。
江旬幼年便即丧父,是兄长带大的。
兄长离世时,未能在身边,如今大嫂又病了,说什么也要回去探视。
林媛决定在半月之内将整本书稿抄下来。
为了不耽误江旬回苏右探视长嫂,自客栈回去的当天晚上便开始动笔。
呃,如果有复印机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林媛伏案抄写手稿的时候,童宣坐在林媛身旁,小手托腮,嘟着嘴想道。
一百余万字,十五天抄完,平均每天要抄七万多字,一页手稿两面加起来约五百字,七万字就是一百四十页,我天,一天要抄一百多页!我媛媛手要废了!
烛光在书页上投下了一颗颗伸出掰起的手指,灵动,变换,好似一出皮影戏。
林媛的目光渐渐看不清书页上的字,皮影戏则越发生动有趣,视线缓缓转到童宣身上,这么可爱的人在身边的此刻,竟然觉得不再坐回那张四面不着边的御座上去也没关系。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就像他们口中自称的那般,是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童儿,你先睡吧。”
……童儿……
“可是我一点都不困……要不我帮你一起抄?”
童宣为脑海里突然冒出的念头欢喜了一阵,拿起笔,写了半面后,却悄悄地揉成一团丢到纸篓里了。
本来前世写简体字就写的似小学生,穿越后一直没拿过笔,而且写的是繁体,笔画那么稠,写出来的字笔画都挤在一起,像一滴墨滴到纸上没两样,实在是没法见人。
“我、我不帮你抄了,我、我困了,好困,嗯。”
童宣挪上chuáng,拉过被子盖住脸,很快便发出轻轻的鼾声,表示已经睡着了。
林媛不动声色地从纸篓里捡起纸团,展开,摊平,弹了弹,chuīgān纸上的墨汁,童儿的墨宝拿来做书签还是不错的,待抄书抄的乏了,便看一眼书签,疲乏顿消。
因为要抄书的缘故,蒋太君的佛经便耽误了,莲净很快有所觉察,将童宣叫到chuáng前拷问一番后,知道了事qíng的来龙去脉,便道,“既然书稿有几卷,每卷独立成册,你去拿一册来我瞧,什么书能让林四小姐宝贝到这般地步。”
等到童宣取来后,莲净看了一页,忍不住又看了第二页,半天后才想起来童宣还站在chuáng前等着把书拿回去,“你是生根发芽了还是怎的,在chuáng前杵这么久,这书我先看着,反正独立成册,也不耽误她抄,叫她先抄其它卷便是。”
……媛媛又没说要借你看,这么霸道真的好吗?
童宣起先觉得为难,后来一想,既然大小姐也爱看,何不让大小姐帮媛媛一起抄,大小姐虽说是病弱之躯,腕力虚浮,但字迹可是相当飘逸秀美呢。
“行啊,”莲净竟一口答应了,“整天躺着都快要发霉了,活动一下也好去去霉气,去取笔墨来。”
童宣小脸上立即挂出两只梨涡,捧了文房四宝来,莲净下了chuáng,端坐桌前,倒真抄了起来。
会不会抄佛经一样,只是做个样子,我这边一走,她那边就上chuáng打瞌睡去了?
童宣有点不放心,带上房门后,从门fèng看了一阵子,发现莲净的确是在认真抄写后,这才放了心。
如此过了几日,每到吃饭时,林媛在饭桌这边甩手,莲净则在饭桌另一面甩手,手腕又酸又疼,饭前不活动一下,饭碗都端不稳。
☆、第22章 吧啦吧啦说了一车
林媛和莲净忙着抄写《江旬游记》的半个月,童宣几乎每天都要去照顾江旬饮食。
有时是早上去,带几个刚出炉的烧饼过去,有时是中午去,从家里带些晒gān的冬瓜片、腊ròu、火腿等食材,给江旬做些小菜,晚上也去过两次,一次送了一坛莲净酿的竹叶青,另一次则是送的牛ròu汤,因为牛ròu比较贵,家里很少吃,吃了一次,不忘分江旬一杯羹。
江旬虽然是个酸儒加愤青,但不失为才子,也不失为一个好人,可惜一张嘴整天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太能撞祸。
童宣想用好吃的把江旬的嘴堵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
别说,这招还挺管用,江旬十七岁踏上旅程,其后五十年都行走在路上,风餐露宿,生活极其清苦,这半个月几乎可算其人生中最为滋润的时光,一经沉醉,便不可自拔。
“小童啊,明天记得给我带一小碟那个什么酱?”
“西瓜豆瓣酱”
“啊,对,西瓜豆瓣酱,给我带一碟。”
“行,给你装一罐过来慢慢吃。”
每次童宣离开前,江旬都要跟童宣要一两样酱菜,童宣做的酱好吃,江旬一吃就上瘾,吃完了,回想那味道,便忍不住流口水,因此顾不得斯文,开口索要。
江旬携侍妾刘氏离开青月城回苏右,是在一个清晨,街巷笼罩在灰色的晨光里,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巷子里偶尔一两声狗叫。
童宣和林媛早早赶来送行。
骡车即将远去。
江旬回头喊,“林公子,我将花了五十年时间写的手稿赠你,与你换小童可好?”
林媛拱手,“先生慢走,后会有期。”
江旬一阵大笑。
笑声中,骡车渐渐驶出了视线。
林媛牵起童宣手,“回去吧。”
一本《江旬游记》,林媛和莲净各抄了一半。
大小姐病弱之躯,手速竟然不比媛媛慢,看来大小姐对这本书的喜爱,丝毫不亚于媛媛呢。
也是了,最初遇到大小姐时,大小姐便用一辆马车载着全部家当,走走停停,观山游水,可不就是一个版江旬么,因此看到《江旬游记》定然有相见恨晚之感吧?
童宣很快就想通了。
但林媛却知道,事qíng绝不是这么简单。
在危机四伏的宫墙之中长大,又在御座上坐了五年,林媛自认为看透了各色脸谱,但却看不透莲净,进了这个家门这么久,莲净身上依旧罩着一层雾障。
莲净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何对此书有这般浓厚的兴趣?莫非此书中尚有我未曾发现的秘密?
林媛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空重山,身心所有感知却都倾注在正房内那位大小姐身上。
谜团总有解开的一天。
林媛对此深信不疑。
世上没有她想做而做不到的事,也没有她想查却查不到的人。
此时,离她不远处,童宣正蹲在庖房门前,用一枚小点心诱惑一个三岁幼童,“樟生,快过来呀,很好吃喔。”
樟生是水生家的老二,水生媳妇到码头上做事后,樟生每天由七岁的哥哥槐生带。
就在刚才,槐生刚带着樟生到码头的摊子上玩,大概是重玲吧,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个烧饼,槐生的已经吃完了,樟生手里的还剩下一半,两只小胖手握着,一边玩儿一边吃,小嘴边沾满菜丁。
手里已经有了美味,童宣的诱惑便没那么容易成功,小家伙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童宣,只怕大哥哥给自己点心吃是假,其真实意图大概是要抢自己的烧饼吧?以前就被其他的大哥哥哄过烧饼呢。
小家伙一边琢磨,一边把两只小胖手背在身后,将小半个烧饼宝贝地藏了起来,盛满警惕的清澈目光令人忍俊不禁。
童宣拿手掩嘴笑了起来。
转身看到这一幕的林媛也微微一笑。
视线向樟生身后延伸,最终穿过紫禁城的重重高墙和十四年的岁月,回到三岁时的正月。
那时温润如玉的父亲尚在人世,祖孙三人前往南郊祭天地,皇祖父身着十二玉旒十二章纹的皇帝冕服,小小的自己着亲王冕服,与父亲所服太子冕服同为九旒九章,金钩玉带,huáng绦缘,玄缨结。
小短腿怎么也迈不过奉天殿的门槛,却拒绝两旁太监和宫女的援手,最后是皇祖父笑着将她抱起,“F儿xing格像朕”,说完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胡子扎的她的小脸生疼。
父亲在一旁微笑,《礼记》曰,“君子抱孙不抱子”,虽身为太子却尚未享受过此等待遇,温润的笑容里有自豪也有羡慕。
如今,两位长辈均已不在人世……
十几年间发生了许多的事,使她已不愿去回忆幼年那短暂的幸福,短暂的像梦,似乎只是她的想象,根本不曾真的存在过。
可是,此刻,幼年的回忆却像流水般潺潺流过心田。
“好吃吗?”
林媛回过神,看到童宣已将樟生抱在了怀里,替他擦拭了嘴角的菜丁,喂他吃点心。
“嗯!”樟生重重点头,“好吃!”
林媛走过去,犹豫片刻,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脸,却停滞在半空,片刻后,收了回去,只是微笑着道,“这孩子长的像极了水生。”
童宣道,“可不是,槐生长的像三嫂,樟生长的像水生。”
晚上的时候,林媛和莲净jiāo换了所抄手稿。
到目前为止,两人尚未看过对方抄的那一半内容。
林媛对莲净的字极为欣赏,自己三岁习字,尚成不了这样的气候,大小姐带病之躯,竟有这等手笔,实在令人叹服,看来大小姐令人叹服的远不止演技一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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