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魔吼声,响彻了整个长流。
道家聚首之日,圣尊正在金殿主持着事务。在座的都是见过大风làng的道家玄羽之首,焉有听不出那声音来源的本事?
片刻之后,一只纸鸢将浑身是血尚带着伤的白芷带了回来。同回来的,还有一具放在纸鸢上,明显死于九天引雷诀的齐云府弟子。
据白芷所说,她那日刚好从西北齐云府回来,带着这名弟子,半路上便被那声魔吼给吸引了过去,发现龙皎月与魔尊有来往。龙皎月和魔尊或许是在商议什么事qíng,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却不知道白芷已经在旁边看到了这一切。
而后龙皎月发觉了白芷,yù杀她灭口。这弟子为了救她,便舍生挡下了龙皎月的一击。怕长流派人剿杀她,龙皎月便和魔尊一起逃走了。
白芷坐在那金殿之下,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哗然。龙庭宗主当场发怒,便要提剑上前斩杀白芷。圣尊不得不出手,拦下龙宗主,并仔细的检查了那名弟子身上的法印。
而后沈望山乘着化目纸鸢归来,他追踪龙皎月无果,只得半途而返,并证实了白芷所说魔吼之事和弟子受九天引雷诀重击而死的事实。
自从上次金殿一议之后,长流由着皇宫里天机阁传来的话,已经判定了龙皎月魔族卧底的身份,又加上白芷作证的西北齐云府的命案,还有那夜在长流附近死去的弟子确实被龙庭世家的绝学九天雷霆决所杀,圣尊已经主持了审判,已经对龙皎月这长流叛徒判定了极刑。
那时沈望山在月圆之夜追随魔吼而去,却追丢了龙皎月的踪迹,只好无功而返。除了龙庭的宗主当场翻脸拂袖而走,沈望山表示相信龙皎月,其他的同门,秋明渊和其他峰主,诸如徐làng青和裴隐真他们都表示虽然难以接受但是还是要严惩叛徒。
白芷只寒着脸,红着眼眶,坐在那金座后面,没有说话。圣尊见她如此模样,只安慰道:“莫要再为此事烦忧,一旦长流擒住那魔障,自然会将她绳之以法,给你们西北齐云府一个jiāo代。”
白芷没说话,可她那通红的眼眶就是对此事最大的无声赞同。
秋明渊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拽了壶酒。沈望山刚刚在三司殿,在诸位同门和道家首脑走了之后,朝秋明渊叹了气:“皎月她好歹是救过你,你何必赶尽杀绝。”
秋明渊抬了眼,朝他黯然的摇摇头,只摇摇头道:“这都是她自己的造化。救过我是救过我,可那西北齐云府的事qíng,你又要怎么算?”
他往杯子里倒了杯酒,只仰头一饮而尽。沈望山只抬眸说道:“皎月不是那样的人,我信她。”
秋明渊只凉了笑,只朝他不知是自嘲还是悲凉的笑道:“信她?是信她龙皎月,还是信她龙皎月的祖父?噬心魔蛊那种东西,你还不知道它多厉害?龙皎月的祖父,当初那样睥睨天下的人物,还不是败在它的手里。她龙皎月被蛊毒所驱策,哪里有什么事qíng做不出来?今天可以和魔族合伙屠掉了西北齐云府,明天就可以领着人打上我们长流!”
沈望山只扶着额,如如和意意站在他背后,只一脸不高兴的朝秋明渊道:“明渊哥哥!你不要再说龙姐姐坏话了!世尊听了会难受的。”
秋明渊看了看这两个小团子,语气也软了下来。他自顾自的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只叹息道:“师兄,我们同门百年,知道你素来心软。如果你对皎月下不了手,那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杀了她,省的她烦你的心。”
沈望山哑然失笑,半响才轻声道:“明渊,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急的xing子。”
秋明渊只看着他,摇头应道:“是吗?”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像是只在跟自己说一般:“我似乎,在遇见你以前,不是这样急xing子的啊。”
秋明渊从三司殿出来。
长流已经下了追捕追杀龙皎月的九杀令,只是龙庭那边不肯,还一副要和长流gān起架来的阵势。圣尊为了安抚龙宗主,也当是对被送入长流的弟子看管不当的疏忽,将一块魔域分割给了龙庭。
圣尊好言相劝,龙宗主本是余怒未消,可听说龙皎月身上带着的是噬心魔蛊,不得不当场洒泪,只叹了一声冤孽,回了龙庭。至于那块魔域的去向,已经被龙庭荣山分部留在长流的弟子沈星南带人正在浮云阁商议。
秋明渊往那灵shòu峰走去。他现在不想御剑,只想一个人静静的沿着那通天阶走上浮云峰,在路上chuīchuī冷风,好好静下心来想一想。
他不过是走到那仙姝峰的竹林旁,准备从旁边的小径绕上去去后山灵shòu峰。
几位仙姝峰的弟子从旁边经过,一个穿着白蓝色校服的女子只小声的说道:“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们仙姝峰原来的龙掌门,听说是魔族的卧底.......”
旁边一个女弟子立刻大声道:“你胡说什么啊!”
言语间颇有愤愤之意。
那个女弟子被这么一说,脸上有些挂不住。几个人说着是说着便停了下来,那开头的女弟子只红了脸,有些不服气的说道:“怎么,怎么是胡说了?圣尊殿下连九杀令都发出来了,现在案例不知道,她龙皎月是做了魔族的走狗,还害死了浣剑台白掌门整个西北齐云府!”
那个女子立即大声反驳道:“胡说!掌门不是那样的人!”
秋明渊只看了一眼,那个反驳的女子似乎是叫做朱云云,曾经跟在龙皎月身后来过浮云峰,他还略略的记得她的名字。
旁边那个女子也不甘心,据理力争道:“怎么不是了?你说不是就不是了?说不定她龙皎月当着面一套,背着面一套!你往常不是最喜欢白芷师姐了吗?如今还不知道被那龙皎月灌了什么迷魂药!还肯为她说话!”
朱云云只红了眼睛,愤愤道:“我说了掌门不是那样的人!”
旁边有个女子凉凉道:“还掌门掌门的?她龙皎月被逐了长流仙籍,早就归为了魔族走狗,还喊什么掌门掌门的。再过两日,就该是白掌门接管我们仙姝峰了。”
秋明渊想着这些不过是弟子们的斗嘴,不想再听。可旁边却有黑影掠过,只站在了那几个弟子面前。
他原本要抬起来的脚又重新放回了原地。
为了安慰失去亲人和家府的白芷,圣尊允许白芷接管了仙姝峰,在同时控制着浣剑台命脉的同时,又重新把仙姝峰的大权jiāo给了她。如今白芷就是长流就炙手可热的掌门,连王权世家都急着要上长流来报备他们两家的联姻之事。
刚刚那个黑色的影子,肯定是来仙姝峰接管清雅轩的白芷。
果然,那片竹林缓缓走出一人,赫然就是白芷。
她清冷着一张脸,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缓缓的走下了石阶。
几个仙姝峰穿着白蓝色校服的女弟子都低下头。朱云云刚刚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如今见白芷来了,又有些怯,又有些委屈。
白芷走到她面前,只温柔的伸了手,抬起了她的脸,温和道:“你们刚刚在吵什么?”
朱云云一看白芷依旧如同当年做大师姐一样温柔如初,只急急的转了头看着其他几个弟子说道:“白掌门!刚刚她们几个诬陷掌门,说龙掌门是魔族的卧底,说.........”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在竹林中响起,白芷温柔的看着她,只微微笑道:“我才是这仙姝峰的掌门,记住了吗?”
朱云云的脸被那一耳光打的歪在了一边,半响才不可置信的抬了手,捂住了自己发红的脸,大睁的眼睛里吓得连眼泪都不敢落下来。
旁边的几个弟子也是不敢置信,只个个吃惊的看着白芷。待到朱云云反应过来,她的眼泪已经不住的涌了出来,只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忍着哽咽,说道:“是,是,掌门。”
白芷的目光扫了过去,几个弟子皆时噤若寒蝉,一叠声的掌门好。
秋明渊在那竹林后,隔着数重翠竹,不冷不热的看着。
教训弟子这种事qíng,在长流上,只有龙皎月不会做。
她这个师傅当得不正经,对门下的徒弟管的松,每年年夕时分还会带着她们涮火锅放烟火。他看着龙皎月和她那些徒弟们,不像是师徒,反倒像是同门。
可说起来,本来这个仙姝峰掌门的位置,也该是她白芷的吧?
秋明渊只百无聊赖的回了浮云阁。
他在浮云阁喝了两三壶酒,可修道过了辟谷之人早已对酒没了醉意,那酒水搁在嘴里,不过就是个白水味道。
记得很久之前,百来年之前,龙皎月的祖父,沈望山,还有他秋明渊,一同在长流修学的时候,曾经一起在浮云阁的千年古槐树下喝酒。
那时候沈望山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穷酸小子,龙皎月的祖父却是龙庭世家的嫡子。他秋明渊出生也是富裕,按理来说,龙皎月的祖父该是和自己更合得来。可没想到那次树下喝酒,沈望山却是和龙庭嫡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那好几个时辰里,他秋明渊连话都没有cha上一句。
之后他和沈望山留在了长流,龙皎月的祖父回了长流,继承了家业。长流奉行兼修驻颜有术的养神仙术,可龙庭只修斗法雷霆之术。他们这一别,几十年就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再见面的时候,便是龙皎月的祖父弥留之际。长流事务繁忙,他秋明渊若不是龙庭这个响当当的名号,根本就记不得那日在古槐树下共饮的人是谁。可沈望山却还是记得他,辞了长流一日的事务,下了长流去见他这故人的最后一面。
他们明明只见过一面,却好像是一同度过了许多年的朋友。沈望山不大喜欢别人gān预他的身家大事,可秋明渊却听说那龙庭家主弥留之际,将自己尚幼的嫡孙女许配给了沈望山,沈望山竟然没有丝毫的犹豫的应了。
沈望山永远是温文尔雅温柔如水,他秋明渊,真的永远想不通,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是温柔,可这温柔,对他秋明渊来说,是最锋利的无qíng。
可温柔又如何,无qíng又如何。
秋明渊在房里坐了许久。他合衣躺在chuáng上,闭上眼又睁开。他起身坐在书桌前,不过看了两三眼,又看不下去。他提了轮回剑,想去练剑,可走到一半,他又走了回来。
天已暮色,整个浮云阁浮在云霄之中,像极了九天之上缭缭的仙境。
他终于是屈服了一般,垂了眉眼。
秋明渊御剑飞下了浮云阁,来到了三司殿。
沈望山的愿望,就是他秋明渊的愿望。管他是有qíng还是无qíng,只要他沈望山高兴,只要他沈望山值得觉得,不就是护一个丫头吗?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又有哪一样做不得?
秋明渊提着轮回剑,去了三司殿。偌大个三司殿没有点烛火,一片漆黑里,静的令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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