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连觉着少夫人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便不敢再自讨了没趣,于是行个礼后退着出去了。
绷着的素软缎上的刺绣才开了个头,依稀能够辨认是一朵半掩娇容的晚香花。
殷瀼抿着手中的细线,叹了口气,脑中乱糟糟的,往素软缎上扎了一针,却一不小心刺到了自己的手指。殷红的血珠从柔白的指尖迅速渗出,凝结成一粒小小的红珠子。
殷瀼蹙了蹙眉,拿手绢把血擦了,把细针cha到针线包上,望着chuáng外常青树墨色般浓稠的树冠,发起了呆。
自从上次小丫头在自己这儿睡了一晚之后,便隔三岔五跑来和自己睡,吵吵着说宋妈妈的手劲儿太大,还用掉头发来给自己找借口,最近更是发展到天天用了晚饭便gān脆窝在自己这儿不愿回房了,俨然把这儿当作了自己的屋子。
殷瀼回头望了望有些暗腾腾的屋子,这么几个月下来,似乎已经习惯那丫头的陪伴,此时只有自己一个人,倒显得有些冷清空落。
不过也好,让那不更事的小丫头一个人清醒清醒也好,那些不敬的话确凿是能让晚香被奚老太太嫌隙的,若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这个原本在这个深宅中孤立无援的小丫头平白无故地被人惦记,殷瀼着实过意不去。晚香其实聪明得很,发泄过一场之后便会冷静下来,定然能明白自己这样做的缘由。
想着,殷瀼摸了摸自己被扎到的手指,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止了血。于是她又拿起细针,穿上一根鹅huáng色的锦线,垂首在素软缎上穿梭起来。
果然不出宋妈妈所料,晚香早早地昏睡过去之后,到了半夜果真醒了过来,睡意全无。
在chuáng上翻来翻去无聊得紧,晚香便gān脆起身,抓一抓鸟窝一般的头发,从chuáng上跳下来,趿拉着鞋子走到桌边。
桌上放着几碟糕点,青花瓷的小碟上堆得十分jīng致。中间放着一碗糯米团子,奶白色的汤水隐隐能看到不少圆滚滚的团子,上面撒了金灿灿的桂花,闻着便觉得香甜。
晚香一看便明白是堂嫂命人送来的,当时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堂嫂竟然记得。晚香托着腮,望着这碗糯米团子鼻子又有些发酸。
盯了半天,晚香毫无骨气地把这碗团子吃了gān净,连汤汁都喝完了,虽然放久了冷冰冰的,还有些发硬,但甜得不腻,正好是自己喜欢的程度。一碗凉水下肚,晚香不禁打了个寒颤,于是赶紧起身准备找个汤婆子来暖暖手。
这屋子虽说是自己的,但着实好些天没来住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汤婆子。衣裳穿得不多,来来回回地走了片刻,便愈发手脚冰凉。晚香扯了件薄薄的袄子披上,便一鼓作气地跑出门,去厨房掌热水的婢子那儿要一个便罢了。
刚跑到西院,奚晚香便看到一个屋子亮着明晃晃的光,还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她眯了眯眼睛,这会儿大概三更天,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谁跟自己一般大半夜的不睡觉?
莫管他人瓦上霜。奚晚香瘪瘪嘴,继续往前走,谁知走着走着,经过那扇屋子的时候,清晰听到奚清瑟的声音。
“我娘说,明天江华李家的人就要来了,李家在江华县都是德高望重的,从前与我们奚家亦是关系不错的旧jiāo。这回祖母给我找的这人,便是江华李家的嫡系子孙,听说是个不错的少年呢。”说着,晚香听到奚清瑟轻轻笑了一声,总觉得透着不屑一顾的感觉。
“那南风可恭喜小姐了。南风也曾听说过江华李家,确实是名门大家,听说当地的县太爷都不如他家老太爷说的话顶用呢。咱们先把大小姐的亲定下了,到时候等大小姐及笄了之后,便能风风光光地嫁过去,以咱们奚家的名声威望,婆家自然把您好生地养着。”南风倒是真心实意,几句话说得中肯极了。
奚清瑟丝毫没在意南风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那你呢?我嫁过去当少夫人了,你怎么办?”
“南风不过是身份卑微的下人,上次小姐跟老太太说,想让南风服侍您到及笄,那南风自然在您出嫁之前都伺候着您。不过,我家里也不容易,今年收成差得很,下面还有个弟弟等着吃饭,爹娘就指着把我嫁了好拿彩礼。等您一出阁,南风说不定也就嫁出去了。不过您放心,要是小姐还想让南风服侍,到时候我生了孩子……不过,江华也有些远了……”南风的声音有些犹豫了。
奚清瑟不说话了,站在窗台下听墙根的晚香觉得有些无趣,又被寒风chuī得牙根儿颤,便耸耸肩准备走人。
“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南风,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的。”
冷不防听到奚清瑟轻轻的一句话,晚香一口冷风灌到嗓子眼,没忍住,便咳嗽了几声。
“谁?谁在外面?”奚清瑟警觉地问,屋内旋即响起了脚步声。
晚香心中暗叫不好,早已把汤婆子忘得一gān二净,二话不说便往回跑。谁料做贼心虚,一慌张,便在台阶处踩了个空,幸好堪堪站稳,只是好容易一口气跑回房间后才发现,自己的随身戴的香囊不见了。
☆、第二十五章
重新扯着被子躺回chuáng上,奚晚香觉得自己真是大惊小怪,不就是主仆俩关上门在说悄悄话么,首先自己就不该好奇地去贴耳朵。再者,南风跟着清瑟好多年,自然不舍得南风离开自己,清瑟又是个脾气极不温顺之人,说一两句霸道话不是正常极了?喜欢不喜欢的,清瑟不过才比自己大了四岁,十二三的豆蔻少女qíng窦还未开呢,怎么可能如同自己第一反应想到的那般。
奚晚香在心中默默解释了一遍给自己听,随后抚了抚胸口。
倒是自己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还把香囊落在路上,不知会不会被奚清瑟看到。明儿得主动先与清瑟道个歉,着实是自己不厚道。晚香叹了口气,打定主意,今后再也不做这等偷偷摸摸的事儿了。
第二天一早,宋妈妈便来敲了晚香的房门,说是之前老太太提到过的江华李家来人了,让晚香也出去见见李家的老太爷。
奚晚香睡眼惺忪地任由宋妈妈拉扯自己的头发,其实宋妈妈梳头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只是劲儿大,晚香梳着梳着打了个盹儿,恍惚梦到自己的辫子被宋妈妈揪掉了,吓得她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垂髫分肖髻上分别束了一圈胭脂色的红绳,亮灿灿的十分活泼可爱,晚香摸着扯得生疼的头皮,铜镜中的自己眼睛虽说不再发红了,可上眼皮肿得比昨天还高。
她无奈地把铜镜翻下:“宋妈妈,祖母非得让我也去吗?”
宋妈妈点点头,说:“这会儿咱们已经晚了,前面还等着您先吃早饭呢。”
奚晚香吐吐舌头,这鱼泡一般的眼睛让堂嫂见到一定会被她笑的。想到堂嫂,晚香脚步不禁慢了下来,虽说昨夜已经想明白了,也不怪堂嫂了,确实是自己一时冲动,说得过火了,那些话心里明白便好,一旦说出来,谁知道会招来什么事儿。堂嫂是有理的,可就算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一点,奚晚香心里还是有些膈应。
偏厅的八仙桌上已然疏疏坐了一圈人,晚香先喊了一声“祖母”,才别别扭扭地在堂嫂身边坐下来。
虽然今日来晚了,让众人等了片刻,然而奚老太太看着晚香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又想到其昨日哭得稀里哗啦的惨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了问晚香的身子如何,吩咐丫鬟拿一些冰袋子过来敷敷肿胀的眼皮。
晚香小口啜着八宝粥,一双眼睛却小心地抬着,余光瞟到堂嫂的侧脸,相比自己的不自然,堂嫂倒是云淡风轻的,依旧如往日一般温和。晚香不禁又想起昨日在街口,堂嫂满脸的严肃,她心中不禁懊悔,明明是在帮她,却被自己硬生生搅成这般光景。
察觉到身边晚香幽幽的眼神后,殷瀼本是想笑的,却还是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晚香顿时慌了神,急忙把整个脸都埋在瓷碗中,喝粥喝得一本正经,压根儿不敢看自己。
看到这孩子这般忸怩,殷瀼不禁弯了唇角,将切好的油条段蘸了酱料轻轻夹到晚香面前的小碟中:“慢点吃,今日不去书院,不着急。”
奚晚香从碗中抬起半个脸,快速望一眼殷瀼,冲她粲然一笑。又突然想到自己此时的鱼泡眼着实难看,还是赶紧低下头,夹起堂嫂送来的油条,一口塞到嘴里,把腮帮子撑出一个鼓鼓的小团。
奚晚香只顾着与堂嫂同桌的忐忑心qíng,却丝毫没有发觉清瑟望着她的异样眼神。其实晚香回去重新睡下之后,一觉起来便早已把三更时候的墙根忘得一gān二净。
饭后没多久,便听得看门的小厮跑来传报,说李家的人到了。
这李家在永州江华是赫赫有名的宗亲世家,从前晚香的曾祖父与如今李家老太爷的父亲曾是同僚,共事翰林院。而晚香的祖父则与老太爷共同在长安长大,是拜了把子的兄弟。若能将奚家与李家两者联姻,亲上加亲,自然是奚老太太喜闻乐见的。
听到小厮的传报,奚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从太师椅上起身,亲自走到廊檐之下等候。这事儿本与晚香关系不大,她便站在最边上,心不在焉地抓着自己的头皮。
不多时,敞开的门口便被一圈人簇拥着进来一个年近古稀的白胡子老头,虽然面上满是沟沟壑壑,一双眼睛却炯然有神。这便是李家的老太爷了。其后跟了一个十*的青年,浓眉深眸,身形轮廓皆是jīng实儒雅的,嘴角微微带着笑,是十分吸引少女的长相,想来便是老太爷的嫡孙。
两家多年未见,自然少不了寒暄。
送上茶水后,老太爷又感慨了一番世事变迁无常,连当年满院子闹腾的旭尧小子都已成亲了,只是自己未能亲临婚礼,着实遗憾。便让身后的李少爷端了黑檀木匣子上来,里面躺着一条玉如意,全无瑕疵,成色上乘。
奚老太太让丫鬟收下了之后,笑着对老太爷说:“您真客气,上次婚宴时不就已经送了不少礼过来了么。”说着,奚老太太朝身边站的殷瀼看了看,“这丫头便是旭尧的夫人,永州殷家的二姑娘。”
殷瀼作个揖,恭声道:“殷氏见过老太爷。”
老太爷笑得和煦,朝殷瀼点点头:“是个周正的姑娘,可得给奚家添几个大胖娃娃才好。”
殷瀼低了低头,淡然一笑,没做声响。
“旭尧不懂事,硬是跑去江宁寻他父亲行商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让我老太婆抱上曾孙。”奚老太太叹口气,又端详着端玉如意上来的李公子,“这就是舒玄了?一晃都已经将到弱冠年纪了,真真一表人才。清瑟过来,这就是你舒玄哥哥。”
听到这话,殷瀼便主动退了几步。甫一站稳,忽觉隐在宽袖中的手上传来软软的触觉,她侧头一瞧,奚晚香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边,伸了小手轻轻勾住自己的无名指。
晚香点漆似的眸子目不转睛,只望着堂嫂。眼皮子被冰袋敷了之后压下去不少,只是看着还有些浮肿,让人心疼。她原本对着些于己无关的客套话不甚关心,只是想到堂嫂是堂哥的夫人,今后必然得生些个小侄子、小侄女出来,到那个时候,堂嫂便决计不可能再如现在这般照顾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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