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奚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祖母可大好了?这会儿出来没什么问题吧?”这还是头一遭见奚老太太出房间走动,晚香不免有些担忧。
老太太轻咳一声:“无妨,终日呆在房间内,也闷得很,是该趁着天还不冷多走走。”说着,老太太让人扶着,小心地坐下来,如从前一般扫了众人一圈,平静地拾了筷子,说,“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规规矩矩,全然没有私底下与堂嫂一块儿吃的自在感。晚香似乎又回到了八岁时初次来到奚家的感觉,压抑而缓慢,一切都在条框礼数之中,谁都不敢僭越半步。
众人皆默默地吃着,老太太先放下了筷子,身后的丫鬟端着漱口杯送到她手边。漱了口,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说:“既然冯氏如今已经回来了,原先打理的布坊便重新由你做主,毕竟管了这么些年,也该是熟门熟路。至于瘟疫时候的事儿,能平安回家就是万幸,你自己也反省过了,当着大伙儿的面,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如今我jīng力不似从前,冯氏负责布坊,钱庄已由殷氏全权掌管,远镇父子远在江宁,发了信过去却还是没有任何回音,因此如今奚家便是你们两个做主,可不许辜负我老太婆的殷切期望。”
听到钱庄已经jiāo给殷瀼负责,冯姨娘还是有些愕然的,只是当着老太太的面不敢多有表示,忙扯了个亲热的笑容,放下碗筷,道:“自然自然,我自会与瀼儿一同把奚家打理好。”
殷瀼亦点点头:“殷瀼年轻,今后还有许多要向婆婆、老太太讨教的,还请不吝赐教。”
奚老太太淡淡瞥她们俩一眼:“你们和睦融融,相安无事,我老太婆就放心了。”说着,老太太便要起身准备回房歇息去了。
还没等众人道一句“慢走”,门口便来了几个小厮模样的人。
几个小厮肩上抬着沉沉的梨木盒子,将三五个盒子皆妥放在院中。正当众人疑惑之时,门口又进来个膀大腰圆的身影,身上的肥ròu端的一步一颤。
“哎哟,喜事儿,大喜事儿呀!”王麻子媒婆甩着手上攥的红绢面巾,满脸喜庆地走了进来,一双jīng明的眼睛瞧见奚老太太便愈发谄媚,“正好老太太也在,这喜事必然得成了。”
奚老太太掩着唇咳嗽一声:“王媒婆不请自来,可是要为哪家公子说亲?”
媒婆笑一声,走到老太太身边,流转的眼神往冯姨娘和奚清瑟那儿瞟一眼,恳声道:“老太太真是睿明不减,一眼就明白我此行的目的了。是镇上杜员外家的公子,说是看上咱们奚家的姑娘啦,这不,好说歹说,让我来说媒嘛!”
杜,杜家公子?奚晚香正专心致志地啃着猪蹄,冷不丁咬到了自己的舌尖,疼得直泛泪花儿。
老太太拧了眉头:“杜家,本与奚家没有多少jiāoqíng,不过是生意场上点头的泛泛之jiāo罢了。这会儿,怎么好端端的,杜公子就看上我家姑娘了呢?”
“老太太,这缘分可是天注定,缘分来了,只消一眼便顺理成章啦!不管从前jiāoqíng深jiāoqíng浅的,那杜公子可是说了,只要奚家姑娘点了头,就算八字不合,也是定然要娶了的。”媒婆笑着说。
“唷,竟不知道是个如此深qíng的qíng种。”奚老太太淡淡嘲讽道,“不知杜公子看上的是我家哪个姑娘?”
看到两人扫视过来的目光,奚晚香忙瞪着眼睛拼命摆手,她还是个小丫头,绝不可能是她。而奚清瑟则不屑一顾地喝着水,似乎完全没有把王麻子媒婆放在眼里。
媒婆看了看晚香仍然青涩的面容,嘴上还叼了跟骨头,惊惶的模样着实稚嫩得很。便翘着兰花指,嘻嘻笑着指了坐在另一边稳如泰山的奚清瑟:“喏,就是奚家大小姐了。杜公子对大小姐可是一见钟qíng哪!”
“钟qíng什么?我都未曾见过他。”沉默了半天的奚清瑟终于冷冷地开了口,一丝笑容都没有。
旁边的冯姨娘拧了她一把,忙笑道:“这确凿是好事啊。不过八字还是要合的,哪能因为一见钟qíng便私定了终身的?若八字合得来,咱们这婚事才能水到渠成不是。”
奚老太太心中盘算了片刻,奈何出来了一两个时辰,站得确实有些累了,便对冯姨娘说:“既然如此,你便拿了清瑟的庚帖出来,让王媒婆去拿杜公子的帖子,请胡八婆婆去合合看。”说完,老太太便让人扶着下去了。
下午才在清瑟房间找到的庚帖这会儿便派上用场了,冯姨娘十分高兴地从袖口暗袋中拿出那泛huáng的纸页,找了个匣子妥善存好,才jiāo给了王媒婆。
收了庚帖,王麻子媒婆亦欢天喜地地道过谢,领着一同前来的小厮们出了门。
有了傍晚这么一遭,奚晚香不禁想到了自己以后的命运。
这朝代不比现代,就算从前爹妈总喋喋不休地催婚,又给自己安排一天三场的相亲,然而恋爱结婚的生杀大权却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可现在不同,仅仅一两句或真或假的夸赞、说媒,凭着两张薄纸的相合,便能用门当户对,媒妁之言定下两人的终生。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可真的落到了自己头上,奚晚香还是发愁的。
天气已经很凉了,呼出来的气在空中凝成一圈模糊的白雾。
想到清瑟姐姐平静冷漠的模样,其实她心里也是十分抗拒这等说亲的吧?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她到了这个年纪,若继续坚持下去,倒是容易落了人的笑柄,亦毫无意义。
而堂嫂,晚香坐在门前庑廊下,望着天上疏疏朗朗的几粒碎星。堂嫂亦是这样嫁过来的,甚至到如今都没有见过她的夫婿一眼……不对,也不知自己不在奚家的四年里,堂兄有没有回来过,就算堂嫂没有怀孕、生子,也不能排除堂兄回来过啊!如果堂兄回来过,那么必然行了房事……而且就算堂兄这四年没回来,总归是要回来的,堂嫂是他的正妻,那事是天经地义的。
想到这里,奚晚香竟不由自主地担忧起来,亦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些什么。脑子一抽,便从座上跳下来,朝着堂嫂的房间而去。
晚香脑子混混沌沌的,提着一口气便跑到了堂嫂面前。
见晚香气喘吁吁的,殷瀼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儿,便抽了胸襟别的丝绢,替晚香擦去额上冒出的薄汗,问道:“怎么了?”
张了口,奚晚香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明自己的来由。
转念一想,难道堂嫂早日与自己的夫君相亲相爱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儿吗?早日添子享乐,为奚家延续香火,难道不是堂嫂每年在送子娘娘庙里祈求的吗?
想到这儿,晚香不由得丧了气。她别开眼睛,不敢看堂嫂温柔的目光,只小声道:“没事,只是想念堂嫂了。”
殷瀼轻笑:“这才分开多久,就想堂嫂了?”
晚香心里郁结,只随意地点了点头。
一晚上,奚晚香都闷闷不乐的,无论堂嫂说什么,都似乎不过耳边风一般,心完全被那些无端的烦恼包裹起来。她原本不是这样善于纠结的xing子,从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如此跨不过去、忘不掉的,可偏偏一牵扯到堂嫂,她就拧巴起来了。
最终,晚香还是没耐住。临睡前,缩在堂嫂旁边,用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似乎在一片漆黑幽闭中,胆子便大起来了,可以不管不顾了。
“堂嫂,我以后不想嫁人。”
“嗯?难不成你要与堂嫂永远在一起?”殷瀼漫不经心地揶揄。
“嗯。”
“孩子气。”殷瀼笑一声,不以为然地拍了拍晚香的被子,“把头伸出来,别闷着。”
忽觉腰间一紧,小丫头竟在被窝中紧紧环抱了自己,暖意从她小小的身上传来,像一个小火球一般。殷瀼眯了眼睛:“好啦,堂嫂知道了,快睡吧。”
殷瀼不知道的是,小丫头竟然抱着她湿了眼眶。
她近在眼前,甚至就在怀中,可偏偏就像远在天边一般遥不可及。
晚香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像魔怔了一样。她不想嫁人,亦不想让堂兄回来。奚晚香觉得就算魂灵与他非亲非故,可他到底是血ròu至亲,自己不该这样想。
作者有话要说: 晚香:怎么办!感觉抱抱还不够!好蓝瘦!感觉生病了 (。_。)
堂嫂(摸额头):要喝药吗?
晚香:不喝药,亲亲就好了╮(╯▽╰)╭
感谢Tangin&左一的地雷!
感谢Tangin&小白不白的营养液!o(*≧▽≦)ツ
☆、第51章
第五十三章
不知为何,与堂嫂一起睡便安稳许多,睡着的时候怎么躺的,醒来便还是怎么躺的,许是担心自己太过放肆,把堂嫂的被子卷了走,害她伤风罢。除了睡姿,也极少做梦,总是一觉到天亮。
其实奚晚香心里竟有些期待梦到堂嫂,现实中的堂嫂像碧渊沉玉,让人依恋的同时却又不敢再放肆一步,而在梦中,晚香便能把深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直面的思绪袒露出来。
若能在那双眸子中看到一丝别样的感qíng,能用指尖轻抚她玉瓷般的面颊,该多好。
以上这些,奚晚香想一想都觉得犯罪。醒来得早,望着堂嫂安静的睡容,奚晚香只能赶紧别过头去,用手背给自己的脸降温——发烧了吧?脑子都快烧糊了,一定是太久没谈恋爱了,怎么就对个女子有非分之想呢?赶紧上街物色俊郎去!不能再这么放纵自己了!再这样下去,非得把自己bī死了不可,bī死了还不能说因谁而死,忒丢人!
可也不对啊,自己才是个十三的huáng毛丫头,若如此招摇过市地找俊郎,还不把人的大牙都给笑掉了?
想着想着,奚晚香不禁又深深叹了口气。
不出两天,奚清瑟与杜公子的八字便合好了。胡八婆婆差人送来了口信,说两人命格还是般配的,只是夫妻缘浅了一些,若两人常常jiāo心,必能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听到这消息,冯姨娘便宽了心,只是其吃了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此时便觉得杜员外家不过尔尔,清瑟应当值得更好的夫家。
不知女儿是怎么想的,冯姨娘便思索着去找了奚清瑟。
推门进去的时候,奚清瑟正若无其事地在梳妆台前试着新买的胭脂,眼尾一抹淡淡的新红,一粒烁烁的花钿点缀在额心。她抬起头,在铜镜中看了眼顾自进来的娘亲。
冯姨娘执着清瑟的庚帖,道:“胡八婆婆帮你与杜公子合过了,你们俩倒是挺合的。只是娘还是得问问你的意思,不知你对这门亲事可有什么异议?”
奚清瑟不咸不淡道:“我还能说什么?你定就好了,娘。”
冯姨娘听得出她语气中的不满,却故作不知qíng:“虽说杜员外家财力殷实,但听说这两年亦不怎么景气,且祖辈也不过是世世代代经商的,却没有奚家这样官至二三品的。再者,杜家老爷纳了十房妾室,一大家子乱糟糟的,这点娘就不是很喜欢。不过幸好杜家现在就剩一个公子,小少爷被征兵走了,剩下的三个都是姑娘,两个指了人家,还剩个年幼的。若论祖德荫蔽,从前的江华李家确实不错,可你偏偏不喜欢那李舒玄。现在好了,年纪也大了,挑来挑去,只剩下杜员外这样的人家。以后说出去,名声总归没有那么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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