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瀼挑了挑眉,微笑着捏了捏晚香的手心:“当然了。让你和我一起,那是老太太的意思,就算你不想去,也得跟堂嫂去。”
奚晚香这才舒展了双眉,唇边的梨涡浅浅dàng着:“那还能跟堂嫂一起睡吗?”
果不其然,堂嫂脸上露出了难色,一瞬而过,又笑着说:“当然可以了,晚香今晚喝多了,又是替我挡的酒,我自然得亲自照顾才能补偿你了。”
言下之意便是,今晚便罢了,若以后夫君在,晚香就得识相地回自己房间去。
晚香有些落寞,她故作听不明白地冲殷瀼笑着,从凳子上跳下来,抱着堂嫂的胳膊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好~”
像往常一样面对面躺在chuáng上,殷瀼望着晚香湿漉漉的眸子,小丫头脸上红得还十分明显,若说不心疼是假的,可殷瀼更多的却是感动,她忍不住轻声问道:“醉吗?”
“喝得急,刚下肚的时候有点晕,现在已经好了。”
殷瀼略叹口气,指腹抚了抚晚香面颊上的绯色:“第二杯你没这个必要替我喝,堂嫂还没像你想着这么娇柔,区区两杯酒不算什么。”
她的动作这样温柔,落在脸上恍如羽毛拂过,拂得人心软。顿了片刻,奚晚香才说:“哥哥怜惜她,帮着她。晚香心疼堂嫂,帮着堂嫂。堂嫂不必担心,她比不过你的。”
殷瀼点了点头,只替晚香压了压被子,说:“嗯,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说完,便顾自阖上了眼睛,不多时便转过了身子,背对晚香。
奚晚香不知道堂嫂心里在想什么,只直觉地知道堂嫂今晚似乎又失眠了。她就是这样的xing子,心事都沉在自己心里,鲜少与人说。晚香闭上眼,从前总担忧,可真到了这关头,倒也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如临大敌。她只暗暗下了决心,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堂嫂,一点都不行。
☆、第55章
第五十七章
jī鸣过,清晨的白霜恍若一夜冬雪。
新婚后两人并未给老太太共行敬茶之礼,因此一大早,奚旭尧与殷瀼便齐齐端了茶盏,拜见奚老太太。
奚老太太jīng神头很好,这么几年下来,她对这位孙媳殷氏甚是满意,又逢孙儿阔别近四年终于回到祖宅,能为奚家早添香火,老太太微笑着点头,从两人手中接过青花瓷杯,悬着杯盖,轻轻抿了口。
放下杯子之后,又悠悠然说:“你们俩啊,说是夫妻,成婚这么久却才见上第一面。看得出来,旭尧小子对你颇在意,殷氏你可好好服侍他,在生意上你让我很放心,望在添子添孙上头,你也争口气。毕竟是我旭尧的正妻,若没个一儿半女的,可说不过去。”说着,老太太又转而对奚旭尧道,“这会在家多呆几个月,有了福音再走也不迟,反正你爹爹留在江宁,生意上一切有他。夫妻和和气气,举案齐眉,家宅安宁,不比什么都qiáng?”
奚旭尧乜斜着看了殷瀼一眼,只见她默然垂头,侧颜如同白玉雕琢。他朗声道:“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奚老太太微笑着点头,又说:“殷氏,你呢?”
殷瀼这才屈了身子,柔声道:“殷氏谨遵老太太教诲。”
而这一切,奚晚香都看在眼里,外头的天色还灰蒙蒙的,她已经许久没有起这么早了。可她担心,又怕,一夜都没有安安稳稳地睡着过,一直迷迷糊糊地忽梦忽醒,甚至起得比堂嫂还早。
望着堂嫂弯曲的脊背,恍如被风chuī压了的修竹,风过便又重回笔直,柔韧不伏。初见的时候,她亦是跪在这个地方,双眸剪水,简单温和的模样,却让人难以忘怀。
虞氏乃是妾室,此时只能站在一边,虽心中满是怨气,却只能压在肚子里,面上还得淡淡地露出不争的笑容。
冯姨娘亦抿了口两人敬的茶,这些天在奚家养的,她又迅速回到了原来丰腴圆润的模样,亦不多做言语,只笑吟吟地望着眼前一双璧人般的小夫妻,又看看一旁束手束脚的虞氏,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刚进奚家的模样。且看她如何去争抢,有了忌惮,殷氏怕再不能分心好好照拂钱庄。想着,冯姨娘唇畔的笑意又深了一些,如今的局势想来与自己倒是没什么大关联,只等着坐收渔利便是了。冯姨娘打算得周密,抱着一颗看好戏的心,却全然忘了还有奚晚香的存在。
刚用过早饭,老太太正嘱咐着奚旭尧,要与殷瀼好好相处。看门的小厮前来传话,说钱庄来了人,有重要的事qíng向老太太和少夫人通报。
奚老太太挥了挥手,淡淡地说:“今儿难得一家团聚,任何闲事都不得叨扰。”老太太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与他说,这几天少夫人都在家静修,钱庄的事qíng暂且放一放。”
小厮应一声,正准备下去,殷瀼却拦了他,柔声对老太太说:“老太太,今昔不比往日,如今咱们奚家钱庄正蒸蒸日上,昨日孙媳已经在家呆了一天,许多事宜都不在掌控,已是胆战心惊。如今钱庄来报,必然是生意上出了什么大岔子,钱庄管事的摆不定,这才急急相报。钱庄是奚家财源大头,万不可小觑。就算端着不高兴,咱也暂且听他一言,拿个主意也好。”
老太太虽满腹不满,然殷氏的话亦在理,望着她真诚的眸子,老太太点头道:“那便让他进来说说。”
来者是钱庄的李四chūn,进了钱庄将近四年,却从未步入过奚家的大门,这会儿他看着甚是紧张。李四chūn手中紧紧握着一本厚厚的簿子,溜溜的眼珠子往堂内一转,看到晚香小姐,便如同抓到了救命稻糙一般,瘦巴巴的五官都怯地快拧起来了。
见着这小子如此不堪重任,竟吓到这般模样,奚晚香不动声色地咳嗽一声,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两股战战的李四chūn。
李四chūn从未见着二小姐有这般沉着的时候,被她瞧着,李四chūn便觉得原本一片空白的脑子又逐渐回神了。
李四chūn来报,所为不过二事。
一则,昨日因管事的少夫人不在,钱庄闭门一日,重新算账的时候却发觉账目有错,少算了几笔重要的收支,导致账目再也做不平,今后若要催钱,少了这凭证,恐怕很容易遭人翻脸不认人,那么便让奚家无端端蒙受了许多风险。二则,原奚家布坊的收入都是存在钱庄的,这会儿布坊在夫人的调度下准备从钱庄支出一大笔银两,李四chūn顺带着查了查往年的账目,却愕然发觉本一向报着赢利好几百两的布坊细细算下来竟然一直都是亏损的。李四chūn不过是钱庄半个管事,因此遇上事了也不敢自作主张,况且他说那几笔账目都是少夫人在管的,非得让少夫人亲自梳理,或能得出个所以然来。因而李四chūn这才冒着被老太太斥责的可能,硬着头皮来报。
奚老太太沉吟片刻,问道:“这些你可清楚?”
殷瀼似有不解,微微蹙了眉头,余光瞥到对面的晚香,却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没多做迟疑,起身对老太太深深弯了腰:“孙媳自知能力有限,方才禀的这些孙媳着实不知,不过过百两纹银的几单确是我经手的,看来得由我亲自走一趟才能把这些个问题办妥当了。”
奚老太太不好糊弄,奚晚香一口大气也不敢出,亦不敢表现得过于紧张,只装着好奇,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用小榔头敲着核桃吃。
老太太还没开口,奚旭尧倒是先笑了出声:“不过几百两的事儿罢了,这趟回来,我拉了一车江宁织造局的宫绸回来。那宫绸从前是专门送到皇宫给皇上嫔妃用的,如今世道乱,宫绸的生意我和父亲也在私底下做着。这会儿拉到这儿,那些好享受攀比的官绅豪吏定然爱不释手,抢购一空。”说着,他又转而瞥了眼面色发青的冯姨娘,略带嘲讽地说,“姨娘不善经营,长年累月的亏损也没什么好修盖的,这趟儿的宫绸,能为您赚一笔,您且宽心吧。至于钱庄的账目,不急于这么一时半会儿,既然瀼儿经手,单子又没有长脚,能跑到哪儿去?”
此言一出,冯姨娘的脸更绿了,奚旭尧的话明褒暗贬,让她浑身不舒服。然而在老太太面前,她只得自认憋屈,正准备把气撒在这不知好歹的小厮身上,抖着嘴皮子正想开口骂人,孰料,一直“笃笃”敲着核桃的奚晚香却一本正经地说话了。
“哥哥说的没错。可晚香亦听闻,千里之堤,溃于蚁xué。若仅仅因为一丝懈怠,便对钱庄的漏dòng视而不见,听之任之,恐怕今后的危害会更甚罢?”
晚香的声音清脆,却毫不含糊。这些话从一个小姑娘的口中说出来,本该是没有说服力的,只是奚老太太确是经历过因一时疏忽懒怠,而导致钱庄亏损惨重的经历,这才默默然陷入了思考。
众人皆等着老太太的话,好一会儿,奚老太太才对殷瀼道:“晚香的话不错,只是委屈你了。”
这便是让她去钱庄将问题处理好的意思了。
奚晚香简直想要欢呼雀跃,奈何当着一众人的面,只好心中窃喜,把核桃敲得“梆梆”响,还险些砸到了自己的手指。
殷瀼起身,对老太太说:“老太太说的哪里话,明明是孙媳没有把分内之事做好才惹了麻烦。”说完,殷瀼便对众人行礼,转身的瞬间她望了晚香一眼,小丫头虽满脸平静,可眉梢的喜悦之色却是逃不过殷瀼的眼睛。殷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吓得奚晚香即刻正襟危坐起来。
殷瀼走了之后,茶会很快便散了。奚老太太回房的时候带上了奚旭尧,说是要听听他与他父亲在江宁的生意做得如何。
虞氏从正堂出来,百无聊赖地在庑廊下踱着,心中却又打起了算盘。论沉稳端正,她决计比不过那大家闺秀出身的正房,她亦没有生意头脑,不会经营钱财。她唯一有的便是旭尧的喜欢。可自从进了奚家大门,见到了他从未见过的这位正房妻子,旭尧的眼神便有了些异样。女子的敏感往往都是一针见血的,她焦灼地明白,从前专心钟qíng于她的旭尧,正准备把一颗心分一半,或分一大半出来给这个如水娟秀的正房。
想着,虞氏不免有些气馁。她又告诉自己不能自弃,得想个法子,想个法子把旭尧继续紧紧系在自己身边,只消熬过了这几个月,待到与旭尧一块儿回江宁去,便万事大吉了。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人在急躁的时候一贯容易思绪混乱,尤其是她这类只仗着容貌身段便想往上爬的烟尘女子,虞氏一下子想不出好办法,愁得直叹气。
“瞧着二嫂这样纤瘦,在桌上又极少动筷子吃饭,这样下去可不行。”奚晚香的声音冷不防从虞氏背后传来,吓了这心肠不轨的虞氏一身汗。
虞氏忙转身,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换了一副殷切的笑容。奚二小姐瞧着灵动客人,圆鼓鼓的包子脸让人觉得亲切,可漆黑的眼眸中却总带着一丝冷意,只想让人敬而远之。虞氏不知自己从哪儿来的这想法,明明只是个没什么分量的丫头罢了。
想着,虞氏清清嗓子,正想说话,却被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奚晚香打断在喉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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