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晚香经过西厢的时候,被南风喊住了,说是清瑟小姐有请。南风走在前头,素布包裹之下的身材凹凸有致,长长的麻花辫一直垂挂到腰际,上面束了一圈圈的红绳子,随着步伐摇摇晃晃。
奚晚香忍不住问了一句:“既然清瑟姐姐让你来找我,为何你却等在回廊上,来房间找我不是更快些?”
南风抿唇一笑,带着丝委婉的娇羞:“小姐让我在这儿等一个时辰,若等不到你便罢了,她也就不找你说话了。”
晚香挑了挑眉,如此随xing,果真颇有奚清瑟的作风。
屋内满满堆了几个大箱子,上铺红布,贴着一个个的喜字。整个屋子都透着朱红的喜气,而奚清瑟则背对着坐在屋子最里面,身上披着明日大婚穿的嫁衣,听到两人进来,便转过了身子。而南风则主动退出了屋子,把门带上了。
清瑟不着妆容,素面朝天,显得有些憔悴,霜白的面孔,清秀而倨傲。她朝晚香淡淡笑了笑,替她倒了一杯凉水:“看来我们姐妹还是有缘的。”
奚晚香不置可否地接过水杯,放在桌上,看着清瑟身上灼目的红嫁衣觉得有些眨扎眼,只好别开眼睛,说:“不知清瑟姐姐找我有何事?”
“也没什么,”奚清瑟无端叹口气,坐到晚香身边,“就想谢谢你,替我赢来这个机会,又替我保守秘密。”
其实对于清瑟骗婚的事儿,晚香心中还是有个疙瘩。杜少爷不是个正经人,这点她心里明白,清瑟这般武断地嫁给了他,婚后的生活便是可以预料的不舒坦。而对于杜少爷和奚杜两家相gān的亲人,端着明白装糊涂,亦让她有些不好受。这些都是因她而起,就算晚香总忽略,装着没这回事,可一想起来,总归还是不舒服的。
因而她别别扭扭地说:“没什么,不过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罢了,若没有你的执念,就算我刻意而为,亦不会做到现在地步。”晚香顿了顿,余光瞥到窗户外南风模模糊糊的身影,有些神往地又说,“清瑟姐姐你很厉害,喜欢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虽名不正言不顺,可你却能两厢厮守,也很不错了。”
清瑟顺着她的眼神,亦把目光落到南风的影子上,心爱之人仅咫尺,灯影幢幢,纤腰柔肩。清瑟笑了,清冷的眉宇之间满是盛不住的温柔:“我才不厉害,我没用得很。只是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里都没有她,我就觉得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我宁可去死,也不愿没有她。爱qíng让一个人有所思,亦有所为。”说着,清瑟乜斜了晚香一眼,笑道,“跟你说这些gān嘛,你才这么小。”
哪里小了!你还记得你在这般年纪的时候都拎着砖头砸人了吗!奚晚香不自觉地哼了一声,又说:“来日方长,路还难走着呢,可千万别一个不小心便露了马脚。”
清瑟毫不客气地揪了晚香的丫髻,瞪着眼睛,却毫无威慑力地浅笑着说:“少乌鸦嘴,你姐姐我是什么人。”
好吧,您是提砖砸人,手起刀落的女侠。奚晚香白了她一眼,旋即两人相视而笑。
出门的时候,奚清瑟亲自把晚香送到西厢院口,没多言语便转身走了。清瑟很纤瘦,脊骨却又坚硬得很,可饶是这样傲气的人最终免不了委曲求全,她身上披的红嫁衣,似乎是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气,沉重地压在了她的脊背。
锣鼓喧闹,天色方擦亮,迎亲的队伍便chuīchuī打打地到了奚家。
新娘子凤冠霞帔,让陪嫁丫头扶着从屋子里一步步出来,走得缓慢却极稳,她紧紧攥着身边陪嫁丫头的手,指骨都有些泛白。耳边的爆竹声声,亦间杂撕心裂肺的哭嫁声,她定定地站在飞檐下,美得如同天边的一道朱霞。
同样穿着一身喜服的杜少爷立在喜轿边,望着这身段婉约的新娘子蹙了蹙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道不明。在浑浑噩噩的疑惑中,一声长长的“起轿——”落,chuī打声便复又响起,杜少爷跨上马,一行人便又浩浩dàngdàng地原路而去。
好容易把小姐嫁出了府,奚家这会儿便显得有些冷清了。想来清瑟嫁得急,奚远镇不说没有现身,甚至连音讯都没有一个,这让奚老太太心中总有一些不安,觉得不是一个好兆头。
没一会儿,冯姨娘与老太太便坐着轿子一块儿去了杜家。殷瀼让谨连扶着,从门外进来,望着一地的爆竹碎屑,便让两个小厮将宅院收拾gān净,自己则径直往后院房间去了。
早晨起来的时候,晚香称自己浑身难受,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又说肚子疼。小丫头把自己缩成虾米一般,脑袋埋在枕头里,怎么都不肯露脸,瞧着是十分痛苦的样子。殷瀼也不知她是怎么了,把手放在她额头上,却又不觉得烫。本该尽早帮她请郎中,可那时候太早了,连郎中的药铺都不曾开。前堂忙得很,而晚香又说,自己再躺会或许会好受些,便只好先让宋妈妈看着,让她躺在房间,殷瀼则去了前面帮忙。
急急推开房门,却不见宋妈妈伺候的身影,屋内亦安安静静的,殷瀼以为晚香睡着了,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绕过半开的屏风,才见晚香神清气慡地坐在桌边冲她笑。而桌上则放了双份的清粥与各式小菜,还有一碟热气腾腾的小笼包,白雾后的晚香一见到她便起了身,拉开长凳,冲殷瀼招招手:“宋妈妈说你没吃早餐,忙是该忙的,可不吃早餐怎么行呢?”
殷瀼本该不高兴晚香装病骗她的,亦想知道晚香为何装病不出去,可一见到她切切地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眸,殷瀼便生不了气了。只好无奈地叹口气,在长凳上坐下来。殷瀼正准备开口问,晚香便把小笼包放在小勺里,chuī凉了送到她唇边。
好歹吃了晚香送上来的小笼包,殷瀼缓和了些,说:“别以为献了殷勤,堂嫂便能放过你了。”
奚晚香嘿嘿一笑,扬着软白的包子脸冲殷瀼撒娇:“就是刚才真的不舒服嘛,堂嫂不要不相信我~”
“少来。”殷瀼用手指点了点晚香光洁的额头,小丫头刚喝过稀粥,唇上沾了点白粥汁儿,又微微嘟着,娇憨可爱。殷瀼心中微动,真拿这丫头毫无办法,只得拿绢子替她擦了唇上的粥汁,手指不小心触上唇瓣,如同触及最娇嫩的花瓣。
正巧晚香吐了舌头,手指触碰上舌尖,滑腻温热的触觉让殷瀼怔然。手指在她唇上停了片刻,旋即,殷瀼便淡定自若地收了绢子。罢了,也不知晚香在想些什么,反正没闹出什么乱子便算了。
正想着不与这丫头计较了,转头却发现晚香竟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的小脸整个儿都埋在碗中,吸溜吸溜地喝粥,喝得专心致志,而面颊却仿佛骤然红了起来。
“慢点儿喝,看你脸红的,被烫到了吧?”殷瀼担心地拍了拍晚香的脊背。
晚香抬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一不留神真被呛到了,咳一咳的,脸就更红了。
杜家不在镇子中央,与奚家一样,在山脚边,因而到了晚上便静谧得很。
前院的喜宴摆了二十几桌,整个院子以及门前的道路都被占得满满当当,觥筹jiāo错的声响模模糊糊地传来,奚清瑟依旧紧紧拉着南风的手。她本想掀开这闷人的红盖子,只是身边站了两个婆子,又有一排端着各式喜果的丫鬟,便只好端端正正地坐着。
一整天的折腾让她jīng疲力竭,可清瑟心里的弦还是紧绷的,没有到最终的一刻,她绝不能松懈下来。藏在袖子里的小剪刀她试过,能轻而易举划破皮肤,锋利得很。若那些话不能威慑杜少爷,这jiāo易不能成,那么只能用让这把剪刀见血了。这些她不曾与南风说起过,南风胆子小,清瑟不愿让她担心。
前面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杜少爷似乎喝多了。清瑟深吸了口气,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唤了一声“南风”。
作者有话要说: 晚香:堂嫂天天调戏我,害羞 >?<
堂嫂:谁吐的舌头?谁调戏谁?嗯?
晚香:(* ̄? ̄*)
感谢小白不白的地雷~
☆、第62章
第六十四章
从旁边的婆子那儿接过秤杆子,杜少爷正准备挑红盖头的时候,一直稳稳端坐着的新娘子却浅笑着发话了:“慢着,你们把东西放下,都出去吧,我想尽早与夫君单独在一块儿。”
“这……”旁边的婆子为难着,本该在旁边看着走完流程,再说几句吉祥话才算完事,这会儿新娘子要求都下去,却叫人有些难做了。
清瑟的声音原比晚香多了几分冷淡,然而传到被众人灌得醉醺醺的杜公子的耳中却分明没什么两样,听到这话,杜公子哈哈一笑,把秤杆子往桌上一放,皱着眉头朝一行人摆摆手:“还不出去?娘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家中的下人都忌惮这喜怒无常又骄横跋扈的大少爷,忙互相使个眼色,便放下手上的托盘,一溜烟下去了。
南风不想走,她怯怯地望着眼前这喝得面色cháo红的陌生男子浑身觳觫,小姐已安慰了她无数遍,她亦明白自己该相信小姐,但就是害怕,这个健硕魁梧的男人就像一道令人恐惧的yīn影笼罩着两人。
奚清瑟显然明白南风在想什么,她轻轻咳嗽一声:“南风,你也下去。”
“小姐……”南风的声音都在颤抖。
“听话。”清瑟极其镇定。
南风没了辙,只好缓缓松开了清瑟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边这连站都站不稳的杜公子,快步而去。替两人阖上门之后,南风便一直守在门口,连寸步都不敢挪开,她打定主意,若里面传来一声异响,她便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挑开红盖头的一刹那,两人的目光相撞,清瑟冷冷地看着这个被酒jīng灌得神志不清的男人,目光犹如两道冰箭。
杜公子又觉得哪里不对了,今天一见到这美丽的新娘子,他就觉得古怪。这会儿分明已经看到容貌了,可混混沌沌的,眼睛里有重影,两个面如桃花的奚姑娘一会儿重叠到一起,一会儿又分开,只是肌肤胜雪,樱桃朱唇,这点倒是不错的。因此杜公子瞬间把心中的迷惑消除了gān净,咧嘴笑着扑向清瑟:“娘子……”
奚清瑟没料到这杜公子竟全然没认清楚,忙侧身站起来,杜公子便一下扑到了chuáng上。chuáng褥软和得很,他好容易才翻了个面,挣扎着从chuáng上坐起来,又懵懵懂懂地望向他的新娘子。还没看得清楚,兜头一盆冷水便迎面泼到了他的身上。
奚清瑟把铜盆甩到一边,发出惊天动地的“哐啷”一声,外面南风立刻便开始询问“小姐?”,清瑟不慌不忙地应一声:“没事。”南风便又只好在门外慌慌张张地来回踱步。
铜盆中的水是刚打上来的井水,洗脸的时候得掺进去热水才行,这会儿便冰冻刺骨,一下泼到杜公子身上,让他一个激灵便清醒了过来。
“可醒了?”清瑟淡淡地问。
杜公子杀猪般的一声嚎叫之后,便忙不迭地抹脸上的水,正准备解开被水浸湿的衣裳,抬头定睛一看,才发觉眼前这个所谓的“奚姑娘”,却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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