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瀼又问:“你早就知道了?”
奚晚香遂又点头。
她忽然有些害怕,听闻女子相恋,堂嫂的反应会是如何?会不会如世人一般的嫌恶,觉得恶心?
殷瀼眉心拧着,好一会儿才展了平,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惋惜:“也是一对可怜人。”说着,转身,又牵了晚香的手,说,“再一个时辰,南风杀害杜少爷的案子便要受理了,你清瑟姐姐不去看了,我们替她去吧,且看看还有什么转机,再不济,好歹听个结果。”
晚香怔然,似乎没料到堂嫂会是这样的反应。她说这话,是默许女子之间的可能xing?她知道晚香自己对清瑟南风相恋早已知qíng,却丝毫没有露出异样的神qíng?堂嫂的手柔柔的,让她牵着,晚香沉重的心qíng总算亮堂了一些。
开堂的时候来了许多人,衙门门堂不甚宽敞,从来都是门可罗雀的,这会儿却是前所未有地挤满了人,皆是来看热闹的——台门镇不大,杜家昨晚在场的下人舌根子一嚼,一夜之间便如同chūn风拂野糙,整个镇子的人便都知道了。相较婢子杀少爷一事,这些无聊的百姓,更想听主仆私通的轶闻。
开庭之后,南风便被押了上来,换了一身脏兮兮的囚服,脑子却清清慡慡,对杀人的事儿招供不讳,很快便画了押。又传了在场的两个小厮过来,惊堂木一拍,这两个胆子比豌豆小的小厮便把昨夜少夫人说的话忘了gān净,随便指着南风便一口咬定亲眼见到就是她杀的人,其实他俩过来之时,杜少爷都已经死透了。
如此,此案了结。
婢女南风胆大妄为,持凶杀人,天理难容,不死不合法理,遂浸猪笼,以偿人命,平怨愤。
站在堂下的杜员外、杜夫人好受了一些,虽说血债血偿,可这丫头低贱,怎能与他们少爷相提并论?得是奚氏陪着去死,她才甘心。因此于那奚氏,杜夫人还是心有余恨,想着回去得好好整整那奚氏,非得让她掉层皮不可!
而十姨娘则亦带着三姑娘来了,她是知道奚氏与这婢子私qíng的,心觉让她也尝了丧爱之痛,也算是足够了。
挤在门口听审的人群便不高兴,那奚氏竟从头到尾都没现身,这丫鬟又矢口否认私通之事,而乡长又没深究这其中的奥秘,看来这传闻不过空xué来风,子虚乌有,端的没劲,不一会儿便走得七七八八了。
南风被装在竹笼子里,里头装了三四块大石,两个壮年男子挑着,都觉得沉重难当。她一路都是微笑的,似乎自己的死,换得了小姐的名声,给她俩这么多年的感qíng画上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句点,这一死,似乎是她命中注定一般,而南风不慌不忙地接受了。
汤汤河水没过南风头顶,làng头挺大,一瞬便吞没了她。
昏时没有云彩,如血的落日余晖便尽数撒到了波纹上,灿灿如同一曲凄婉无声的挽歌。
镇子上许久没有这样的大事了,跟过来看热闹的来了许多,有人说看到杜少夫人了,好事者忙回身去看,可那身影站得远,飘飘忽忽,像游魂一般,一晃,便在苇糙中间消失了。又刚看着浸完猪笼,觉得瘆得慌,以为大白天见了鬼,便一哄而散。
是夜,杜家布坊走了水,发觉之时已是子夜,锣声一阵响,急急忙忙去救火,可还是完了,整爿布坊烧作了灰烬。无独有偶,杜家本宅竟也起了腾腾大火,可这火邪乎,竟只烧了主宅,停在了别苑门口,像是有意识一般却步。
杜家几口子人跑得快,留了xing命,可屋子、银子皆付之一炬,人皆啧啧叹,这杜家怕是遭了天谴,犯了太岁,走到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欢脱新文码得飞起的我回头看了看这文,嗯,后期的节奏好像确实有点沉重……捂脸.jpg
☆、第91章
第九十三章
杜家起火后第二□□晨,清瑟便与冯姨娘一道回了奚家。正巧撞上了送殷瀼出门去钱庄的晚香。
冯姨娘见着奚晚香脸色登时便不好看了,可又没法子,只好忍气吞声地朝她笑了笑。晚香没领qíng,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同qíng地对清瑟说:“回来也好。祖母听得见,你与她说说话,她也高兴的。”
奚清瑟淡然一笑,虽说眼皮子底下仍旧一片青黑,可总算把自己整饬得gān净整洁了,苍白的面庞显得有些病态,亦像张白纸,脆弱得不堪一击。她不喜欢晚香眼中的可怜,可也不想再计较什么,便点点头,说了一声“好”。
两人还住从前的屋子,安顿好了之后,晚香便同清瑟一道去看望了奚老太太。
老太太仍旧是中风之后的模样,晚香日日相见,便不觉得变化了多少,可清瑟隔了好几个月才见,只觉得祖母又瘦了许多,俨然已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垂暮之人。她原以为已经没什么能够让她再伤心了,可见着祖母如此无声无息地躺在chuáng上,眉头紧锁的样子,她竟又一次悲从心来。
清瑟想到了幼时,祖母虽严厉,可有着好东西却总想着给自己。幼时的记忆,那些分享者、亲历者,都一一像流星一般猝然而逝,待到她也死去,这些美好的东西,就再也没人能记得了。
奚清瑟红了眼眶,可她不愿他人看见,便不动声色地敛了眉眼,轻轻唤了一声“祖母”,声音消湮在喉咙口,模糊不清。
奚老太太好像真的听见了,拧在一块儿的眉头忽然松了松,她似乎微笑了,可旋即又恢复了原样,仿佛还在担心什么。
两人出门的时候,清瑟已然恢复了常态。
日光很好,初夏的暖意把yīn冷cháo湿一扫而空,让人从骨子里舒缓下来。
清瑟深深吸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在家里真好。”
晚香望着她:“有时候总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变,可一眨眼咱们俩都这么大了。”
清瑟噗嗤一笑:“可你还是这么傻里傻气的。”她垂了头,脚尖踩着碎石子,在石板地上磨出一道道白痕,迟疑了片刻,才说,“昨夜,你是不是去过布坊?”
晚香一愕,有些不好意思:“你果然发现我了。”
清瑟摇了摇头,乜斜她一眼:“只看到了个身影,觉得有些像你。本想追过去看,可一晃便不见了,你跑得倒是快。”
“要是跑不快,可不被你烧成炭了?”晚香揶揄,又有些感慨,“这些,本都是我惹出来的。若不是我被那大公子看上了,也不会惹出之后的一切事端,若我当日只安分地躲在帘幕之后不现身……”她顿了顿,可当时堂嫂被杜家bī着要去卖镯子,她没办法无动于衷。但清瑟……晚香心中内疚极了,便握了她的手。
昨日见南风浸了猪笼,晚香心中触动极大,便冲动地想着要给清瑟出气,可趁着夜色一口气跑到了布坊,却又有些犹豫了。毕竟这是清瑟的事,她到底也只能算是个局外人,能为她做什么呢?就算真的冒昧地做了什么,清瑟她会领qíng吗?到头来反倒把事qíng搞得更遭……正想着,她便见布坊内熊熊之火腾然而起,站在一条街外,都能感受到炙人的滚烫热làng。
她亲眼见清瑟小姐姐从布坊大门出来,脸上不慎擦上了烟炭,裙摆微动,在吞噬一切的红光之下,她眯着眼睛冷冷看着,像鬼魅一般。
奚清瑟哑然失笑,把手抽出来:“说你傻,还真是傻。就算不嫁给那人,我也是得嫁人的。那时候便是江华的李家,那样大的家族,照我的脾气,我兴许还没本事活得过这么几年呢。再说了,在杜家,至少我和南风自在了将近两年,若去了江华,也许也一两天的舒心日子都没有。这两年,也足够了。到了这时候,我倒是相信命了,都是命中注定的,老天爷待我还算公平。”
“是我烧了布坊和杜家主宅,本想把别苑也一道烧了,可究竟里面有太多我和南风的记忆,我下不了手。”清瑟面无多少表qíng,“我知道这样兴许不道德,仅仅为了一人,便断了一个家族的根本。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也没辙了。”
清瑟轻轻叹了口气,仰头望着于天宇正中灿烂的太阳,她用极细极细的声音说:“生可同眠,死亦同葬,我该满足的。”
晚香没听清,可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便复又抓紧了清瑟的手:“南风她这样做,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
清瑟想反驳,可转过头来,却已经没了反驳的心qíng。她神qíng忽然殷切起来:“晚香,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但娘亲她就是这样一个眼界浅薄的小妇人,从前得罪了你和阿嫂,是她不好。可到底是我母亲,我就算不喜欢她,可也怨不得她,我没脸求你孝敬长辈,只求你既往不咎,多多宽容。”
晚香心中酸涩不已,故作轻松地笑着:“说什么呢,我像是那样小肚jī肠的人吗?”
虽十分担心清瑟,可奚清瑟说自己累了,没什么耐烦的样子,便懒懒回了房。晚香放心不下,又跟着在她屋子门口,缠着她说了许多,大致便是让清瑟好好活着,万不可辜负了南风以死换得的,她的安稳。
可奚清瑟不知好歹的脾xing真是从小到大一点儿没变,晚香一直说到口gān舌燥,她也都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倦倦笑容,甚至打个哈欠,说自己困了,给晚香下了逐客令。
好心没好报。被毫不客气地关在门外的晚香气得想骂人,可又无比心疼。她伸手抚了抚这扇雕琢jīng细的门,总想尽力挽回些什么。
可世上最难挽回的,便是一颗已死的心。
奚清瑟最终还是走了。
她跳了河。身上缚了一块石头,在南风死去一天后的huáng昏,同样的时辰,缓缓走进了同样的河流位置。
整片整片的芦苇像làng一般起伏,她抱着石头,像抱着心上人的骸骨。奚清瑟艰难地走向河水,像走向幸福的彼岸。她甚至还略施粉黛,朱唇轻点,盛服红妆,浅浅笑着,美得恍若洛神再临。
不息的河水裹挟着山上冲下来的huáng土,冲击在胸口、脖间,逐渐没过头顶。清瑟就这样,以这等悲壮又美丽的方式和爱人长相厮守,共赴白头。
奚清瑟没个全尸,殷瀼本想让人把清瑟与南风的尸身从河里捞起来,好歹入土为安。可晚香却拦了她,河底清净,没有河水把古旧腐朽的世俗都冲刷gān净,再没有人能打搅她们,就让她们在河底逍遥自在,清净地享受二人世界,多好。
这些,晚香自然没与堂嫂明说,她见着堂嫂,心中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便只好如耍赖皮一般不让堂嫂命人去捞她们的尸身。
殷瀼盯了晚香半晌,最终随了她的意思。只是清瑟没有尸身,便只好拿了她惯穿的衣裳,做了衣冠冢,新写了牌位,进了宅子后面小祠堂。
晚香在小祠堂内站了许久。很多年前,清瑟在书院砸伤了人,便在这些牌位面前一个人跪了一天一夜,如今,她自己的牌位却也出现在上边供人祭拜了。
奚晚香真正感受到了岁月荏苒,物是人非。
殷瀼静静地陪着晚香,她站在晚香的身后,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注视着她,肠中亦有车轮滚。直到天色浓黑,晚香才转了身子,她以为的一片空寂之中,竟然见堂嫂在朝她微笑,就像她永远可以依靠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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