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ān咳两声,应付道:“没事,无大碍的。”
“师父,你总是骗我,骗我有什么好处?我马上要回焚天门了,你倒不如所幸将实话都告诉我,反正日后也没有再说的机会了。”
“你……你要回去了?”我放在被子上的手指倏然收紧,一时竟有点紧张,“为什么?”
她看我一眼,目光中甚至都没有什么感qíng,语气也很是平缓:“我这次本就不打算长久逗留,不回家,还去哪里呢?”
她要回去了。
不过她的的确确是闻惊雷的女儿,她要走,我又有什么理由留下她呢?她这次肯回来看看我,又不杀我已是仁至义尽,可笑我还在奢求更多的东西。
但一个想法无比卑劣地涌上心头,若是我告诉她我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她会不会因为怜悯我而留下来陪我走完这两个月?
这个想法如此可耻,我竟试图利用她的同qíng心。同时也会令我自己尊严尽丧,我得低声下气地示弱。但我真的想和她在一起,不论我活多久,在有生之年,我都渴望与她呆在一起。
“我……中了huáng泉蛊,还剩两个月的时间,你不能再多待一阵子吗?”我垂下头,放低了声音。
她皱起眉头,目光含着深意看了看我:“huáng泉蛊?……你竟中了huáng泉蛊。我之前还苦恼到了报仇那一天我该如何面对你,现在看来,老天也不饶过你,一切都是报应。”
报应?
报应!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虽然我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就是报应,但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时,我竟然会这么难受。我似乎总是觉得,就算全天下都认为我错了,甚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错了,她都不会这么觉得。
是我太相信她,还是太相信自己?
“除了……报应呢?”我颇不甘心地问道。
“可怜。”轻欢几乎是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
“轻欢,你还是恨我的,对不对?”我沉重地闭上眼。
她偏着头看我,慢慢起身向我走来,走到我面前停下:“我不叫轻欢,轻欢只是你给我取的名字。我叫闻雨落。”
我与她对视着,不死心继续问:“告诉我,你恨不恨我?”
“师父,我不想恨你,你也知道,我根本不能恨你。说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只是等你醒来与你告别,以后或许再没机会见面了,作为徒弟,我最后向你磕一个头。此后,我们再无任何关系。”
我心中弥漫着一阵慌乱,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好似随时都会因为一个细节而死无葬身之地。
“你说什么?再无任何关系?”我轻声重复她的话。
“反正你……时间也剩的不多了,我们本来就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她偏过头去站着,“好聚好散,留一点余地不好吗?”
“……你之前说过要嫁我。”我眼睛有些酸,只得闭上眼,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微的颤抖。
轻欢沉默了许久,再开口的声音已有些哽咽:“……不嫁。”
话已说到了这里,我应该死心了。
可我怎能死心,我甚至觉得活了这一百余年,就是为了等她出现,她好不容易出现了,却连我最后的一点日子都不肯相伴身侧。命运弄人,一切都是命,这一切的纠纠缠缠都是早就注定的,分离也早就是注定的。
你不也早就知道她会走吗,南泱?
“好了,我说了的,最后给你磕一个头,然后就离开。”轻欢仓促道,她退后两步,yù要屈膝下跪。
我两步从chuáng上跨下来一把托住她,没让她跪下去,侧腹因为大幅度活动而隐隐作痛,此时也顾不得了。
“怎么?”她红着眼睛看我。
“轻欢,为什么两qíng相悦,还要这样互相折磨呢?”我的鼻腔越来越酸,眼角也变得滚烫。
她答道:“你活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这世上除了两qíng相悦,还有更多的身不由己吗?”
我看着她,她不再说话,只是咬着唇,似乎在极力隐忍着。
我垂下眼,感觉像是浸入了寒冬冰水中,胸口因为qíng绪的抽痛甚至比毒发的那种痛还要伤人。
也罢,到底什么是值得我执着的呢?
我闭上眼,轻轻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目光只是紧紧盯着地面。真是卑微,卑微到我自己的理智都在呵斥自己,你看看你,真是不要脸。
但我想把所有我能做的方法都试一试,我不想以后回想到这一天,会后悔没有尽全力挽留她。
“轻欢,我爱你,不论你以前是谁,将来是谁,不论你是否对我厌倦,是否还愿与我执手偕老,我都爱你。我此生,就只爱你,最爱你,除你以外,这世间我无一眷恋。”
她的表qíng我看不见,但她没有来扶我,我只看到她握得很紧很紧的拳头。
我继续慢慢说道:“我以前甚少对你说好听的qíng话,因为我太沉闷,太矜持,都是我不好。我很后悔,后悔还有许多没来得及做,我想为你好好做一顿家常饭,想和你一起过热热闹闹的节日,想牵着你的手走过大好河山,想整夜都被你揽在怀里入睡,每日每夜,日日夜夜,都与你待在一起,做什么都好,只要和你在一起。可我没有时间了,再也没有时间了。我只想你能守着我最后的这点日子,我不想……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冷冰冰的。”
“如果我求你,你会不会收回你的决定?”我想,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轻欢退后了一步,忽然轻笑了一声:“师父,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配当我师父吗?以前那个清清冷冷宛若神尊的南泱早就没有了,你不过是一个会沦陷在儿女私qíng里的凡人,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你既然不死心,我便叫你死心。”
我惊诧地抬头,她将手里一直握着的流玉举起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狠狠地砸到我面前的地面上。
一声异常清脆的玉碎之声炸开在这件小小房间,四分五裂的玉石碎块摔得四处崩飞,其中一块由地面弹起锋利地划向我的额头,随后额间便传来一阵刺痛,很快便有滚烫粘稠的血顺着我的眉毛流下来,落在我的眼睫处。
我自己的血制成的玉,最后还是伤了我自己,真是讽刺。
我再说不出话来,骨ròu里都在生生流动着屈rǔ的血液。
“等过几年,你就会知道现在的你有多可笑了,南泱。”她还在逞qiáng地说着折rǔ我的话。
何必呢,为了让我死心,真的什么都能做吗?
何必呢。
“告辞。”她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了。她的步伐很匆忙,好像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我。
我再没说话,只是目送她离开。她离开后,我又有些不知所措了,只是愣愣地待在原地。所以,刚刚那算是最后一次见她了?我竟没来得及多看她两眼,我以前从未亲口说过我爱她,第一次说出来的时候居然也就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这个人啊,还能再迟钝点吗。
可她走了,我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她为什么会忍心走呢?我一直很相信她对我的爱,我终究还是自作多qíng了吗。
或许这本就是一段不可求的感qíng,我不过是自食其果。她说得对,一切俱都是报应。
可恨,哪怕是到了这一刻,我还在眷恋她,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眷恋她曾带给我的温暖。
我撑着地捂着侧腹缓缓站起来,慢慢走到桌前,拿起烛台,又慢慢蹲下去,将摔得支离破碎的流玉一小块一小块地捡起来放进掌心。额头上流的血已经让我睁不开右眼了,可我不太想去处理伤口。
可就算我不处理它,那个会心疼我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我摸着手里的流玉碎块,想起我曾经亲手在上面刻下的字。只可惜,这段缘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切温存,不过一场huáng粱美梦。
我握紧了手里的碎块,把头埋进膝盖里。
第97章 南泱番外(五)麻衣如雪
窗外飞快地闪过繁华的楼阁,路边的行人都撑着伞匆匆忙忙地一闪而过,而马车下的青砖和楼阁上的白瓦都渐渐在视野里远去,在大雨中越来越模糊,模糊到我再也看不清它们的轮廓。但窗外的景色并不是我长久出神的缘由,我只是觉得空dàngdàng的,迫切地需要一些东西来填补这些空dàng。
心里压抑着很难受,明明没有患心疾,胸口却总是闷痛。古人说qíng之一字最为伤人,我以前心态清高,不屑于这种说法,而如今……实为可笑。
但我并没有忘记,之前轻欢问我:“师父,你会不会恨我,恨我毁了你的道?”我当时笃定地回答:“世人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现于我来说,万物皆不如你,我修道何用?”
即使到现在,我还是这样认为。纵然从喜欢上她开始,到现如今为止,这段感qíng中有诸多遗憾,但我并不后悔,以后也绝不后悔。
我低下头看手里一直攥着的流玉,我花了些时间把它又拼了回来,但是它摔得太碎了,很多边边角角的小碎块都是残缺的,上面刻的字也显得斑斑驳驳。
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当初的愿望越是美好,现在的事实就越是残忍。
“师父,你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马车里另一边坐着的子趁担忧地开口道,“自从轻欢走了以后,你就一直不说话,整日整日地发呆,你……”
“咳咳。”坐在我对面的容怀忽然轻咳两声,打断了子趁的话。
子趁却又扭了个头面向他身边的君桥,颇为担心道:“谷主,你说我师父会不会是得了老年痴呆啊?毕竟一把年纪了,遭受这样的打击……”
“师兄!”云棠皱着眉再次打断他。
我抬眼看向子趁,眯了眯眼睛,还是没说话。
“边公子,我不知道。”君桥很有礼教答道,顿了顿,又有意地扯开话题:“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们肯带我上北罚山,我现在势力尽失,完完全全是个拖油瓶,真是麻烦你们了。”
容怀脸上带着温润儒雅的笑,温和回道:“君谷主哪里的话,无论如何,你才是乱花谷真正的掌门,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一定能东山再起的。”
“借容怀尊主吉言。”君桥偏了偏眼珠看看我,“……南泱,这回不知还可否如上次一般,借宿在你的荣枯阁?我在北罚可不认识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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