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太子安置好之后,一剑飘红在太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消失不见了。
太子虽然对徐长胜不知道怎么做会飞的木鸟感到郁闷,但乡下没有了妹妹和妹夫的说教,他可以全心沉浸在做木工活的快乐中,倒也中和了他的些许不满。
何况,他还收获了一个由衷的支持者——
“小哥哥,小花儿的名字原来是这样写的呀!”
“小哥哥,你是京城来的?你见过皇帝吗?他是不是很凶?”
“小哥哥,你真的能做出会飞的木鸟吗?”
太子chuī掉手上的木屑道:“当然咯,我们的老祖宗本来就是能做出会飞的木鸟的,只不过现在人都忘了这个本事了。”
“小哥哥你好厉害。”小花儿一脸向往。
太子嘿嘿直笑。
“那木鸟飞起来,小花儿是不是可以坐着木鸟飞呀?”
“当然可以啦!”太子把小花儿抱起,让她坐在木鸟上,“等木鸟飞起来,哥哥就带小花儿坐着木鸟去京城,去看那个凶巴巴的皇帝。”
小花儿欢欣鼓舞。
太子看着小花儿欢欣的模样,也不由得开心起来。
夕阳西下,徐大郎下工回来,给妻子带了些头花,给女儿带了一块饴糖,给太子扛了一节木头。
乡下的晚餐是很少见到酒的,因为粮食jīng贵,酿酒是làng费粮。
徐家的晚餐仍然不算丰盛,煮的是比早上稠一些的粥,桌子上却有一盆ròu香四溢的ròu汤炖萝卜,虽说只见萝卜不见ròu,但在诸多不见什么油水的菜里,这盆萝卜简直是鹤立jī群。
太子忍不住多下了几次筷子,就收获了徐大娘子的几记眼刀子。
徐大郎有些不好意思,瞪了自家媳妇儿一眼,亲手给太子盛了碗萝卜汤。
太子小口喝了几口,还是按不住心下的疑惑,不好意思问道:“徐大哥,这ròu汤炖萝卜,为何只见萝卜,不见ròu啊!”
徐大郎笑呵呵道:“让宋公子见笑了,明儿个是俺爹的六十大寿,俺两个兄弟要来给我爹做寿的,俺娘子煮了块过年时候屯着的腊ròu明天做席用,这不,腊ròu在灶房里。这ròu汤俺们乡下是舍不得倒的,就拿来炖了萝卜。”
太子恍然大悟。
虽然刚到徐家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他对着妹夫描述的那种田园牧歌的日子是没那么容易的,但他还是没想到徐家就连给老爷子做六十的整寿,都只是煮了块屯了大半年的腊ròu。
他蓦地想起了去年,给父皇做五十整寿时,四处都是金光耀眼的名贵礼品,整个宫廷飘着山珍海味、琼浆玉液的宴席香气,以及,他因为献上木鸟而所受到的斥责。
他大口把碗里飘着油星的ròu汤喝了个jīng光。
夜渐深。
京城刘府,仍是一片沉寂,大小姐刘倩和姑爷李兆廷的房里,烛火通明。
刘倩从厨下端了碗银耳雪莲汤放在李兆廷的书桌上,忧心忡忡道:“兆廷,我哥因为闷头写什么万言书要给皇上进言而被我爹关了禁闭,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李兆廷一口喝了小半碗,看着笔下只写了十几个字的折子,叹了口气:“你哥哥他太过冲动了,他在朝中没什么资历,又势单力薄,皇上现在在兴头上,纵然他写得再多,皇上也不会看的。”他已经说动了倔脾气的王阁老联合几位重臣上书劝谏皇帝,可奏折也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音。
虽然天香曾经说过让他不要拿别人当出头鸟,但他深知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恐怕还不如刘长赢,自是不敢直接自己上书。
刘倩急道:“可现在,我哥哥是什么都做不了,还闹得我刘家家宅不宁,我爹每天气得胸口疼,我娘以泪洗面,这可如何是好?”她发了狠,“不如我去把我哥哥放出来吧!”
李兆廷忙拦住她:“千万别,眼下公主和驸马都不在朝中,若是你把你哥哥放出来,他真的惹恼了皇上,眼前连个能说得上话转圜的人都没有。而且你哥哥除了写万言书也是真的没什么能做的,放他出来只能是给岳父大人平添烦恼罢了。”
刘倩有些泄气:“是,我今天听说已经有人在建忠心谱,说要让百官给皇上捐钱了。这关键的时刻,怎么那两位都不在京里呢?”
自妙州一别,驸马和公主已经失去消息月余,眼下朝中出了这等大事,也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这消息。
怀来小院,也有着一般的沉寂。
天香盯着纸条上的“接仙台”三个字,半晌没缓过神来。
王公公这次写了墨迹淋漓的三张纸笺,才算是把事qíng来龙去脉说清楚,他调查皇帝敕令已花了不少工夫,其间还随着事qíng进展重写了一份——怪不得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收到回音。
原来,在国师初提出接仙台之事时,皇上是把事qíng压下的。他刚刚做完清查天下资财之事,本想着给地方提税,好充盈国库。哪知道算来算去,这一年的税收也就将将多了百万两银子,他这才当朝宣告了此事,令天下的有钱人自愿“献爱心”。
天香暗暗掐指算了算,提税之事比前世当庭宣告的时机发动得要更早些,说不定前世父皇在明晃晃地管重臣们要钱修接仙台之前,也是先向地方名正言顺地施压提税。
后来,前世此事一再发酵,因为她和冯素贞从中搅合,让这“献爱心”变成了毛毛雨,皇帝就又听从了国师的建议,直接卖官鬻爵。
那时候天香感触不深,只觉得修接仙台是个大而无当的面子工程,劳民伤财,现在她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说什么让天下的有钱人“自愿”向皇上献忠心,深思下去,便是给了地方官员名正言顺的盘剥借口,给了层层压榨的权力,这分明是一场浩劫!
而之后的卖官鬻爵,同样也是建立在盘剥的基础之上,能拿出钱来买官之人,不知道是贪墨了多少人的财产!
而前世的她,在给冯绍民买官的过程中无形中是支持了父皇的卖官鬻爵,助纣为nüè。
一道声音幽幽响起:“皇上的局既是打申报天下资财而始的,既如此,恐怕那军田券,也与此事,脱不了gān系了。”
察觉到冯素贞眼中沉沉的质问,天香脑中电光石火般的一闪。
对了,父皇如此急切地想要钱,他的压力,又怎么可能只施加在地方官的身上。
有兵就有权,有权就有官,手握重兵的顾承恩,父皇自然也不会放过。
天香的心沉了下去。
前世因为天香此时主要在京城一地混迹,并不知晓地方和边关的事qíng,自然也没想到父皇能够把要钱的手伸得这么远。
彼时彼刻,她的一方天地,不过是宫里宫外,一剑飘红、张绍民、冯绍民这三个男人而已。
跳出时空和qíng爱的桎梏,一切事qíng慢慢明晰起来。前世天香主政时,已经是皇兄登基十年后,那时国库殷实,四海升平,她对皇兄御朝初期的财政状况并不了解。
前世,皇兄登极不久,就任命顾承恩为东征大元帅,带着丰厚的军饷攻向辽东。
国朝在前朝东林余党——丞相刘韬无为而治的国策之下,三十年不曾加赋。以致于随着国力复苏,皇帝给官员加了几次薪俸,物价飞涨,而国库始终空虚。
皇兄哪儿来的钱?自然是父皇最后几年用bào敛的方式所积攒下来的钱财。
什么接仙台也好,军田券也好,地方加赋也好,不过是父皇借着晚年的放纵,给太子留下一个富庶的王朝,让他去自由施展,缔造属于他年号之下的盛世。
风一过,方才出的汗都变作了冷,天香的眼眶却红了起来。
她上位者,她是臣子,她也是个女儿。
她不知道如何评价自己的父亲,她只知道,他是个将帝王权术用到极致的君王。
盛夏将尽,秋凉初至。
下朝时,张绍民被李兆廷拦了下来。
“张大人,我曾听驸马多次夸奖你的为人,如今圣上有了错误的决定,我们做臣子的,本应该直言进谏,让皇上更改决定。可我听说你近日做了个忠心谱,在各个衙门四处游说,要给皇上献忠心,你这分明是助纣为nüè!”李兆廷义正言辞,素来圆滑的他也口不择言地痛骂起来。
张绍民冷冷瞥了他一眼:“李大人慎言!为皇上献忠心,是我们为人臣子的本分之事。何况,明天子在上,你怎么能说出助纣为nüè这种话来?!”
“你……”李兆廷结舌。
张绍民从怀里拿出一本账簿,淡淡道:“李大人身为礼部重臣,想必是知道礼数的,你看看你应该给多少吧。”
李兆廷低头一看,那账簿封皮赫然写着“忠心谱”三个字。
他没好气地翻开那账簿,却又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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