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火光渐渐与十多年前的那一夜重合,同样是亮到骇人的夜晚,同样是自己的手足无措。唯一不同的便是,那一夜火光吞噬的是生命的残骸,而这一夜则是大火将生命收割。记得那时还不到成人腰高的自己,疯了似的挣脱太子卫的桎梏,痛哭着,怒号着,手撕牙咬地冲入了那早已毫无人气的宅院,只为再看父亲与哥哥一眼。
一间,两间,三间,眼看着这宅院便要到了尽头,自己也一次比一次更加与死亡比邻,可她还是翻着,寻着,不愿放下任何一个角落,尽管并不清楚自己在寻着些什么,尽管心里晓得已经希望渺茫。
踉跄的脚步带着背后袍角的火星,在即将踏入那最后一间书房时,骤然坠落的横梁将房门封死,使房间倒塌。她的心,就似那十多年前的夜晚,在看到父亲和哥哥尸骨无存后一样,彻彻底底地塌了,碎了。
她不顾大火的汹涌,不顾衣袍上的火苗,不顾地面的滚烫,就那样万念俱灰地跪在了地上,跪在了这火的晚宴旁。她揪着心口的衣襟,抠着地面的灰烬,眼眶通红,嘴张张闭闭,却流不出半滴泪,说不出半个词句。
“不要啊……不要……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无声的悲嚎,无泪的哭泣。
……
“殿下,该起了。待会儿就该去迎亲了。”
因着门外卫安的声音而惊醒,抹了抹眼角,这才发觉泪水已经浸湿了双鬓。大婚之日,此等梦境,还真是……好不吉利。迷迷糊糊地在卫安卫康的帮助下完成着各种仪式,可贺昆槿的心却牢牢地被那梦所囚禁。
眼泪,这似乎已经不存在许久了的东西,竟在今日,因一个不明意义的梦境而触发,贺昆槿的心是难以平静的。她害怕,她害怕噩梦成真,因为比起本就一无所有,她更害怕得到后再失去;她愧疚,她愧疚自己将给柳雁雪带去的一切,因为比起自己的体无完肤,她更畏惧他人因自己而陷入痛苦。
这亲,真的能成吗?自己,又当继续放任,继续在她的温柔里沉沦吗?贺昆槿很后悔,她后悔与柳雁雪最初相遇;后悔之后接二连三不由自主地向她接近;她更后悔自己这不当有心的人,却诱得她人对自己上了心。中秋那夜柳雁雪的话语,她不是不懂,她不是榆木,她只是不敢接触,不敢发现,不敢相信。因为,她没有这个资格,让柳雁雪倾心。
“殿下。”卫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吧。”
贺昆槿寂寞的眼神让她很是心痛,“槿姐姐,其实,我们最想看到的是……你能幸福。”
“……”幸,福?自己?
……
“雁儿,”将手中的黑发绕在指尖,眼里湿中带红。
“阿娘?”瞧了瞧铜镜内的母亲,却见母亲已经低下了头。
“我们回雪茗谷吧。这亲,我们不成了,这柳家,我们也不管了。好不?”细细地梳理着女儿的发丝,悔恨与不舍通通涌上心头。
“阿娘……”抓住母亲放在自己头发上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别这样好不,雁儿……雁儿不委屈,雁儿不想回去……雁儿是愿意的,因为对方是贺昆槿。”
“呵,”破涕为笑,以手为梳,将女儿的头发捋了又捋,“瞧我这辛辛苦苦养了十七年的女儿,这才几日,便被秦笙的臭崽子给撸了去。被卖了,还乐呵着帮忙数银钱。”
“阿娘,莫胡说,我只是……”低头藏住了面上的表情,却藏不住那通红的耳,“我只是觉得,相比他人,他是个君子,他言而有信,届时定不会对我们的决定有任何阻拦的。”
“哟,这都把人家夸成仙了……”
“阿娘!”
……
瑶笙宫,一如既往的安静。寝殿内,相对而坐的两人,中间夹着一盘不分胜负的棋。
“小殿下……青儿,今日成亲呢。”冯羽落下一黑子。
“嗯……孩子长大了。”秦笙有些心不在焉。
“娘娘……额,阿笙你就不担心吗?”吞下一片白。色。区。域。
“一个称呼都搞得这么别扭。”毫不在意暂时的败象,继续落子,“我为何要担心?成亲这事儿,她既然选择回来了,就总归是得面对的。而对方是雪师姐的女儿,无论如何也好上他人千倍万倍。”
“也对。”皱了皱眉,暗自恼怒自己一时冲动入了陷阱,败象已出,“那孩子,是叫柳雁雪来着?似乎对青儿挺是上心的。”
“哦?”一子,一眼,点活一片。
“那日宫宴,我瞧见青儿很是……她躺在瑶笙宫偏殿的房顶,那柳雁雪给瞧见了。柳雁雪犹豫都没犹豫片刻,就跳了上去……”有些气馁地揉了揉额头,却丝毫寻不到半点反扑的可能性。
“哦?可晓得她俩聊了些什么?”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盒,似乎棋势已成了定局。
“听不见,八成又是你家青儿使幻术给阻拦了。她那么警惕,柳雁雪上去时都差点将她打翻在地,估计是早就发现我了。我还能瞧得见她俩,大约只是因为我是我而已。旁人看去,约莫就是一片透明空气。”一巴掌扫乱了棋局,“不下了,下不下去,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赢过你。说到那晚,我似乎还瞧见了贺蓉与丁云,夫妻俩吵得挺凶的来着。那贺蓉竟动起了手,扯起了丁云的衣襟……”
“嗯……”对这皇宫八卦没有丝毫兴趣,“且不论他人如何,倒是阿羽你自己,打算和大哥闹到什么时候?他极度自责看不清事实不说,你明明已经晓得了一切,还要继续在这深宫后院里耗下去?你不必放不下我……”
“啊,都这时辰了,蓉儿是去了哪儿,怎的还没来?”冯羽习以为常地将话题岔了开。
“……”
……
迎亲,拜堂,宴宾……这一切,贺昆槿都是在朦胧中度过的。母亲与妹妹出不得宫,宾客大都是些数面之缘的不相熟之人,况且过度的闹腾与饮酒,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贺昆槿的婚宴可以说是格外快速而冷清的。
晕晕乎乎间就被群人送进了这满眼艳红的房间,她遣走下人后,就呆呆愣愣地站在了紧锁的门边,没了动静。床上的盛装女子挪了挪位置,晃了晃脑袋,似乎坐得很是难受,等得很是着急。怎奈贺昆槿着实不知道入了洞房后该如何继续,她低着头,靠着门,肃着脸,似乎在考虑着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盖头,合卺,合髻。”床上那大红色的人儿,传出了十分不悦声音。
柳雁雪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接着便是那轻盈脚步声的慢慢靠近。哒哒,哒哒,很是缓慢,很是犹豫,可这更是让自己本就忐忑的心跳高了几许。他是如何看待这婚姻,又是如何看待的自己?他愿意吗,他是否愿意接受自己?而自己呢,至今日今时,可还有着丝毫的不满与不愿?又是否真的能倾心相许?她不清楚,她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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