鲽先生的动物形态实在称不上美,黑乎乎的身子,又扁又宽,像礁石色的大贝壳一般。
乔轲拍了两张,对提拉米苏挥了挥手,示意这个动作就这样结束吧。
她是真怕提拉米苏一个忍不住,直接将鲽先生吞吃入肚。
但提拉米苏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乔轲的镜头拉得近,看得很鲜明,提拉米苏的大嘴巴正在往外排水,乔妙在乔轲耳边兴奋地喊道:“提拉米苏要飞啦!”
飞?
带着鲽先生上天吗?
乔轲满脑袋里的黑人问号,眼睁睁看着提拉米苏真拍了拍翅膀一飞冲天。
乔轲太担心鲽先生了,握着相机的手都忍不住微微地发颤。
她将镜头对准半空中的提拉米苏,漂亮的大鹈鹕飞在快要落进海平面的夕阳里,嘴巴还张着,突然猛地甩了一下头。
扁平的鲽先生被甩了出去,这次乔轲不仅看到了礁石大贝壳的鲽先生,还看到了另一面白得像雪一般的鲽先生,甚至当半空中的鲽先生正好闪烁在太阳的光芒里时,乔轲看见了比目鱼有名的两只紧挨在一起的眼睛。
一个身体,偏偏有完全不同的两面,一面坚硬诡谲,一面柔软而纯粹。
分秒之间,在鲽先生下坠之际,提拉米苏又冲过去用嘴接住了它。乔轲手上的快门按得快,但它们的动作太快,她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拍到十分完美的画面。
鹈鹕含着比目鱼来到了甲板的上方,低空中白光一闪,再出现在乔轲眼前的,便成了身着婚纱的提拉米苏女士,和西装革履的鲽先生。
两人在笑,提拉米苏的头发有点乱,鲽先生去给她整理的时候,提拉米苏笑弯了腰。
绚烂的夕阳作为他们的背景,竟然被比得失去了神色。
一瞬间,乔轲内心溢满了恋爱的冲动。
乔妙拉了拉她的袖子,让她回过了神。
“嗯?”她放下了相机。
乔妙扒着她的手:“拍到了没?我要看。”
乔轲点开回放,乔妙脑袋凑到她胸前,眼睛紧盯着相机屏幕。
然后乔妙也笑了起来,被这样神奇的景象渲染得忘掉了烦恼。
夕阳最后一线光芒还在挣扎,照得船上每个人都分外温柔。
乔轲刚开始看着照片,没翻过几张便被眼前的脑袋吸引掉了目光。
乔妙的头发柔软,眼睫毛很长,乔轲没忍住抬起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两把。
乔妙抬起了头看着她。
笑容在一瞬间凝固,变脸就跟翻书一样,嘴巴瘪了起来。
“你委屈什么呢?”乔轲问。
她语气清淡温和,是真诚的发问,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
但乔妙显然还是误会了,一扭头,照片也不看了,转身走到了一边。
没了那个热乎乎的身体挨在身边,乔轲突然觉得海上的风挺凉的。
太阳下山以后,即使有着大功率的灯箱,照片也没法拍了。
折腾了一天,提拉米苏和鲽先生都已经很累了。
他们的船并没有开回去,就这样静静地停在海岛的港口,船上的房间亮起了灯,几人吃过晚餐以后,各自去休息。
房间很多,鲽先生说随便挑,乔妙便一转身自己去找了间房,没等乔轲进门,便关上了门。
乔轲几乎被拍在了门板上。
有些尴尬,有些恼怒,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乔妙的心思对她来说一向都比较难猜,有个大概的基准,在这个基准上的情绪却十分难以把握。
乔轲有时候会想,这会不会是因为两人是完全不同的物种,人和猫,哪怕猫可以变成人,也总是有许多难以沟通的地方。
乔轲进了乔妙隔壁的房间,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会呆。
按时间来算的话,今晚是大年夜了。
乔轲两个世界之间穿梭,过得有些恍惚,她拿起手机看了眼,确实是大年夜了。
她没能拿到自己的行李一走了之,到现在,那个所谓的家,一条消息都没有给她发过。
有些难过,又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难过,觉得顺理成章。
自从父亲走后,没有血缘关系的妈妈和同父异母的弟弟除了在经济遇到困难的时候,并不会多想起她。偶尔的一次电话,她在接之前便能猜测到电话的内容。无非是这边要交钱,那边要交钱,我怎么怎么地不容易。
从来不考虑她的工作容不容易,交不交得起供暖费,房租多少,工资够不够花。
她怕于丽哭哭啼啼地提起她的父亲,于是她会在矛盾之前便妥协,毕竟,钱再努力地赚就是了。
现在她一步步地走过来了,终于不为每个月的花销发愁了,不为银行卡里少得可怜的余额发愁了。她可以轻松地应对那些对她有经济要求的亲人了,她却在这时候想一刀两断了。
不是一时的冲动,乔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是真在这么想。
父亲临终前说,你要照顾这个家,你要关心你的妈妈,照顾你的弟弟,你不能让这个家散了。
乔轲践行了这么多年。
现在她突然想起来,父亲还说过,你要开心,要走能让自己幸福的路。
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感到幸福呢?
乔轲将手机揣进口袋里,出了卫生间,然后出了房间门。
走廊里很安静,她能听到的只有遥远的大海的声音。
乔轲敲了敲隔壁的房门,敲到第二声的时候,离她极近的一道声音,喊着问她:“你是谁!”
乔轲低头看了眼,房间里的灯光透过门缝渲染出一道影子。
这么近的距离,小猫咪哪里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于是乔轲没回话,就着门边蹲下了身。
那边的影子晃了晃,大概也和她一样蹲了下来。
乔轲靠着门,安静了挺久,乔妙终于耗不过她,嘟嘟囔囔地说:“你要进来就进来嘛!赖在门外不走是怎么回事?”
“你不给我开门啊。”乔轲说。
“我给你开还不行嘛!”
那边影子动了,乔轲却道:“别开了。”
“你怎么了嘛!”乔妙十分不满意。
“我们说说话。”
“干嘛要这样说……”声音渐渐变小,细微的摩挲声,最终还是重新蹲了回去。
两人隔着一道门,乔轲问她:“为什么带我来参加提拉米苏的婚礼?”
“我想玩。”不看脸,单听声音还是能听出别别扭扭的委屈。
“除了玩呢?”于是乔轲问。
那边不吭声,乔轲便又重复道:“除了玩呢,还想干什么?”
乔妙终于开口了:“还想让你玩。”
“我不是个喜欢玩的人。”
“你喜欢!”乔妙辩驳。
“好,我喜欢。”乔轲笑起来。
乔妙顿了顿道:“你不开心。”
“嗯?”
“你不开心。”乔妙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沮丧,“玩一玩就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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