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雨青便借着这个机会,近乎贪婪地看着伍长童。她没侧身也没转头,只是死死地盯着伍长童的镜像。
这样一来,哪怕伍长童突然抬头,她也可以旁若无人地转过视线,而不会引起太大动静。
她想看一看伍长童,真的只是想看一看而已。
她目光缱绻温柔,几乎要把人刻在心上。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体猛地一震,想:童童为什么洗手要这么长时间?她保持这个姿势,腰不酸么?
栗雨青还没找出一个可能的回答,伍长童就像感知到什么了一样,关上水龙头,缓缓站直了身子。
栗雨青则微微低头,看着水流从指尖流逝。
伍长童慢条斯理地擦手,轻轻地说:“看够了么?”
栗雨青一愣,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维持太久了,于是关上水龙头,转身打算离开。
伍长童又说:“这次是谁?哪怕你知道我要来,也不可能提前收买关君的粉丝。是小雪吗?”
伍长童不傻,略加联想,便明白小雪和门口的两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了。
可自己跟那群粉丝说的都是“送送你们”,栗雨青如何精准地知道自己要来卫生间?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之前几次前车之鉴,伍长童已经在心里飞快盘算起来了。
——关君叫自己过来捧场,其中真的没有栗雨青的影子吗?
连表姐都能为她开路,关君似乎也不无可能。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伍长童脸色便冷了下来。栗雨青的确没有对她造成物理上的伤害,但毫无疑问打击了伍长童“身为人”的自信,变得疑神疑鬼。
她甚至在想:爸爸为什么要亲自邀请栗雨青参加那个晚会?就连爸爸也……了么?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比直接揍一顿恶毒多了。
见伍长童认出了自己,栗雨青本打算抵赖到底,反正逃出这个卫生间就好了。可她听见伍长童语气里的犹疑失措,竟然觉得有些心疼。
栗雨青又想起伍长童表姐的描述:“……童童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我真的很对不起她。也请你放过她吧,她就这么几个贴心的人了,你让她怎么想呢?你吓到她了。”
你吓到她了。
这句话在栗雨青耳边响起,如平地惊雷。她回头看了伍长童一眼,艰难道:“我不知道你会来卫生间……我以为你要去吃火锅……”
可这反而弄巧成拙,伍长童眯起眼睛用一种不共戴天的眼神看着她,硬邦邦道:“你派小雪偷听我?”
栗雨青辩道:“不……我是担心你……”
两人之间陷入诡异的沉默,空气似乎凝结成固态。好在此处保洁不错,不至于被熏成两个臭人。
栗雨青看着伍长童眼睛里陌生的神色,心被扎得千疮百孔。她从小没受过多少关爱,也不知道该怎么关爱别人。她知道自己错了,却不知该怎么认错。
伍长童心里却在想:担心……
呵,还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剖白吗
何为报应?就是做过的每一件事情, 都会反馈在自己身上。
伍长童听见栗雨青说出“担心”这两个字的时候, 第一时间回想起自己。
曾经她往栗雨青身上装设备、跟着栗雨青回家的时候, 她自认是出于“喜欢”, 却还是隐隐知道哪里不对劲。那时候她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我绝对不会伤害她。
当她看见栗雨青手足无措地站在家门外,被栗萱恶毒咒骂的时候, 她庆幸自己跟过来了。从此后,那一点不安和愧疚也烟消云散, 她给自己找了个看似正当无比的理由:保护。
栗雨青对家人没有原则, 那就让自己守着看着。自己绝对不会让他们伤害青青一分一毫。
如今时过境迁, 栗雨青竟然也说出了这两个字。她递了一张纸巾,熬了一锅鸡汤, 是不是还挺自豪的, 正如自己当年一样?
伍长童后脑勺一阵燥热,像是被谁抡了一棒槌。五脏也被搅得不得安宁,胃里一阵作呕, 她撑在洗手池上,差点儿吐了出来。
栗雨青连忙迎上来, 想要伸手拍一拍后背, 却又畏畏缩缩地停在原地。
伍长童想:操蛋, 我以前怎么是那样的大傻逼?
“你怎么了?”栗雨青慌张道:“我、我叫医生……”
伍长童却开口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向我报仇吗?”
栗雨青一愣。
“我以前很不是个东西,不懂事,妄自尊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您带来了很多麻烦, 对不起。我在送你的礼物里装过GPS,在你家里装过窃听器,我把应该保密的消息提前透露出去了,我伤害了你的家人……更过分的是,我不认为这是错的,从没对您说过对不起。我已经成年,应该知道什么对,什么不对……”
“我以为我喜欢你,就可以做任何事情。在得病脱粉之后,我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你身上。可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任何一个人遇到那样的我,都会避之唯恐不及吧?我不该打着‘喜欢’的旗号伤害你,也不该因为‘不喜欢了’就逃脱惩罚。我做错了那么多,却始终没有真正地补偿过。”
伍长童找伍秉国投资了栗雨青一个电影,她以为这是补偿,却没想过栗雨青想不想要,也没想过那根本不是自己的钱,也就算不上自己的道歉。
伍长童说着说着,脸色变得惨白。她似乎从没有反省过自己的所作所为,直到栗雨青以另一种形式反馈到自己身上,才终于醒悟自己做了些什么。她被伍秉国惯坏了,不会换位,不会低头,不会道歉,总是骄纵得认为自己有理。
她甚至还在心里给栗雨青打下了“脆弱与自私”的标签……以她的所作所为,怎么有立场评价别人?
她按照栗雨青的成长轨迹来一遍,就一定比对方做得更好么?
至少栗雨青承受住了那样的伍长童,伍长童却快被依样画葫芦的栗雨青给逼疯了。
伍长童想:该怎么补偿才好?
她们两人之间一笔烂账,怎么也算不清楚。
而栗雨青,又真的转而怀念起自己了么?如果是自己呢……
思维一旦拐了弯,思路就开阔多了。伍长童没等栗雨青说话,继续道:“我这么个烂人,却因为得病毫发无伤地抽身,是不公平的,对不对?你想把我对你做的事情,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地报复回来,对不对?现在我知错了,我该怎么补偿你?”
栗雨青并不清楚伍长童脑子里掠过了那么多七弯八绕的心思,因此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伍长童是什么意思。
什么公平?什么报复?没有一个人的心能真的长成一杆秤,把所有情绪都分门别类地归置好,再锱铢必较地匀平。
你割我一块肉,我放你一碗血。重量有差别怎么办?体积不平等又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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