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虽见不到沈暮歌的脸,却从她微颤的肩头读懂了她的情绪。
长公主,在流泪。
浮生无法再去说什么,也没有精力去分析沈暮歌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份起疑。在今日之前,她不知道沈暮歌在她坠崖后还做过这些,也不知道沈暮歌在她失踪后是这种心思。她满怀恨意而来,可每当对上沈暮歌的眼,她的杀意便被狠狠压了下去。
也许爹说的对,要做个好猎人,首先就要避开猎物的眼。
沈暮歌调整好了情绪,假装不经意地抹去了泪痕,又转身回到座位旁。声音也恢复了正常,她见浮生脸色也有些黯然,怕是被自己刚才的表情吓到了。
“本宫今夜里想与你再好好聊聊,就说些平常事,你觉得这样可好?”
“遵命。”
“迟些本宫召你。”沈暮歌起身离去,嘴角无声勾起一个笑。
刚才,浮生答应得很快,眼底有了些温度。这与往常,有一些不一样了。沈暮歌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有了些暖意的眼,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回去后沈暮歌还不等雨燕仔细观察,就命人准备酒席,自己也去沐浴。雨燕一旁伺候着,心里的疑问却如蜘蛛结网,越来越多,乱得找不到源头。
“雨燕,你在走神。”沈暮歌闭着眼,却对身边之人的心思很是了然。
“公主,奴婢有一事不解。”雨燕决定开口问问,她虽是奴婢,却是万分真心为沈暮歌好,眼见着长公主一日比一日举动异常,她不得不担忧。
“是关于浮生的?”沈暮歌似早有预料。
“是。奴婢斗胆。总觉得近日来,长公主您与浮生,走得有些近。”雨燕的话语里含着满满的关切之情,沈暮歌听了心里有了温暖。
“雨燕,我知你是关心本宫。至于浮生,我有分寸。”沈暮歌抬手轻轻拍了拍停在自己肩头的手,示意雨燕放心。
“奴婢多嘴了。”雨燕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不起作用,只好将心头的忧虑压了下去。
浮生入到长公主的房内时,首先入眼的就是沈暮歌的背影。她刚沐浴完,黑且长直的发披散着,褪去了宫装,一层轻薄纱衣覆盖在她素雅的便装之上,更添几分魅惑。
“傻站着干嘛?入席吧。”沈暮歌见浮生有些呆愣的模样,轻声失笑。抬了抬手,示意落座。
“浮生,本宫今夜不会喝醉,你也别紧张。今夜里,我们就好好聊聊,好吗?”沈暮歌的声音很轻柔,与平日里冷清严肃的长公主不同,听得人心底微微发软。
“长公主,尽管吩咐。”浮生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想到今夜的沈暮歌会如此迷人,弄得她还未喝酒就有点醉了。此刻吐气如兰的气息在耳边逡巡,让她有点心乱如麻。
随手抓过一个酒杯,刚倒满便仰头饮尽。
沈暮歌抬手轻轻覆在浮生的手上,语气是说不出的缠绵柔软:“浮生,这席还未开始,你便要喝醉么?”
“是,长公主说的是。浮生敬您一杯。”说罢,又是一杯。
沈暮歌的唇边扬起一抹淡笑,眼里不明的情绪闪动。
“浮生,你尝尝这个,本宫特地命人做的。是边塞名菜,碳烤羊腿。看看这个味道,可能偿你思乡之情。”说罢,便举筷夹了一块羊腿肉放入浮生碗中。
浮生眼底闪过一丝抗拒,却又不好拂了长公主好意,只得点头感谢。可手中的酒杯始终未落,就是不动羊腿。
浮生的反应,分毫不少地落入了沈暮歌的眼中。刚才那不明意味的情绪更加浓烈,沈暮歌稍稍拉开了与浮生的距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若有所思地喝了下去。
“浮生可是不爱吃羊腿?那再尝尝这个,味道不错。”说罢,沈暮歌又是夹了一道菜。
浮生低头,嘴角忍不住抽动,这又是一道她厌恶的菜:姜汁白菜。她不喜姜汁,从来都不喜。
“怎么?浮生你还是不喜欢?这可是有些巧了,此前我与你说起的叶少庄主,也是不喜这两道菜。莫不是你们边塞之人,口味都如此特别,又相似?”沈暮歌的声音有些飘忽,忽高忽低,浮生却不知如何应答。
她隐隐觉得沈暮歌也许是察觉了什么,才会有这么一出试探。可之前她在自己屋里的诉说,那种表情,那种情绪,并不像是装出来的。那么刚才她话里的意思,又是什么?
“罢了,不喜就不喜吧。你看看这桌上,有什么喜欢吃的,尽管吃便是了。这世间,千个人便有千般口味,最难勉强改变了。”沈暮歌说着话,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浮生身上扫过。
浮生微叹了口气,抬起眼,与沈暮歌对视,想要看看她眼底的深意。却在对视的一瞬,发现沈暮歌早已看了她许久。如今被她凝视,也不躲避,两人的目光就这般交汇,又胶着起来。
良久,沈暮歌有些干涩的声音响起:“像,太像了。浮生,你不再回避本宫的时候,这眼神,与她像极了。”
说罢,沈暮歌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了浮生的脸。
微凉的指尖刚刚触及脸颊,浮生就握住了沈暮歌的手,阻止她接下来的动作。沈暮歌有些不解地望着,似乎还未曾从刚才沉迷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长公主,您喝醉了。”浮生的声音有些冷。
“本宫只不过饮了三杯,怎么会醉。若要说醉,倒是你这眼,让本宫快要醉了。”沈暮歌的眼底升腾起一股不明的情意,越来越浓重,缠绕着,像似一把利箭,一下子便刺穿浮生的心。
猛地闭了眼,浮生拉下仍在自己脸上停留的手,转过身去,不让沈暮歌再看自己的眼。她的心绪很乱,她几乎要被沈暮歌弄得方寸大乱,刚才那一眼,就犹如当年初见时,被刻入自己心底的那一瞬相视。
沈暮歌的确没有过多饮酒,可是她的情绪却已然沉醉。她沉溺在浮生与叶缥遥相似的眼神里。那是她想念了千万遍的珍贵,更是她无数次在心底挣扎的余念。她曾设想过很多次,若是连她都找不到叶缥遥的尸身,那么是不是她真的没有死?是不是真的只是暂时失踪了?
而最终,她还是回来,回到自己的身边,犹如从前。
沈暮歌沉醉时这般放纵地想过,可又在清醒后嘲笑自己痴心妄想。当理智一遍一遍逼迫她清醒,就在她想要彻底放弃那看似荒唐的幻想时,浮生的眼就这样出现了,将她从万劫不复的深渊中拉回。她心底小小的火焰就这样,依旧燃烧着。
她最初只是将浮生当做替身,只要能让她记起叶缥遥的眼,也就足够。在推开繁重如山的奏折后,每日里只要看几眼浮生的眼,就像叶缥遥仍在身边时那般,心中也就不会再那么干涸。沈暮歌只求在冰凉的夜里,汲取一点点的温暖。而这种温暖的力量,只有叶缥遥能给她。
若不是今日里与浮生突然的对话,沈暮歌不会发现浮生的异常。饶是一个出身再好的普通百姓,或是一个不求名利的普通小太监,都做不到浮生这般宠辱不惊。她淡然地抗拒着长公主的示好,也不愿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对于自己的命运,却又不似宫里其他人那般迷茫。这些特质让沈暮歌对浮生刮目相看,也由不得多了一些欣赏。可这些都不足以勾动她的情绪,直到谈论起飞叶山庄,说起叶缥遥时,浮生的特别,才让沈暮歌重新审视起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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