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上报的贵族少年考核,我们按照年龄挑选了两位,一是镇北侯幼子乐正溯,二是左丞相次子徐仁礼,作为蛮族苏合世子的伴读。镇北侯公子博学多闻,十分擅长溯北语,能教授世子庆国文学。左丞公子徐仁礼武艺出众,亦可随着世子学习,如此安排,最合适不过。”礼部尚书的这一长串话语,禤景宸不太听清。
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有那句镇北侯世子擅长蛮族语言。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禤景宸却十分清楚,她所陪伴的昭明太子,在外文方面十分精通。
在当年蛮族入侵之时,昭帝还特地去寻了有关蛮族的记载,直接看了原文与她分析各族恩怨。如今这个小小少年,竟也会蛮族之语吗?
她会吹尺八,会写各种各样不同的字,还会蛮语。殿下会的,还有什么会是她不会的?
她想起了最后一次见青岚时所说的话,“长得与殿下如此相似,又会尺八,还有着如此纯真的心性,险些令我看到了《太一本纪》还魂里的真人了。”
青岚为什么要来找她,最后一面见她说的还是乐正溯的事情?监天司的人为何对乐正溯如此亲近,是否为了青岚的交代,还是为了其他。
禤景宸想着乐正溯在她脑中越发相似的脸,羸弱的少年太子与阳光灿烂的少年公子重叠在一起,一个隐隐浮起来的念头,令她心惊。
她耐着性子听完了朝臣们的话,单独留下了大司命项斯年,问道:“朕忽有一事想起,青岚大司命登入神国之前,曾与我戏言,乐正溯乃中宫之选。乐正溯乃你师兄,我随着她学习经义有一段时日,觉着她讲授与旁人无异,并非如此出彩。斯年,你为何荐她不荐旁人,你可是有何事瞒着朕?”
在听到女皇这句话后,项斯年便晓得英明睿智的女皇看透了她的意图。且早在之前师傅就与女皇戏言过此事,如今被挑破,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项斯年屈身,对着女皇言道:“陛下,非臣有是隐瞒,乃是此前礼部尚书请奏陛下大婚之时,我师傅曾为陛下测算过所有适龄的贵族男女,算出了乐正溯乃是庆国中宫之主。只是吩咐臣,非陛下亲口提及时,监天司莫要上报这件事。”
其实不然,十分懒惰的青岚只测算过乐正溯的生辰八字,与女皇一合发现天造地设之后,便对自己徒弟谎称测过了许多人的,又让项斯年自己测过一次,这才定下了人选。
项斯年这套说辞,完全没有问题。非陛下问询之时,除了民生大事,监天司是不需要主动禀报的。更何况此前,禤景宸亲自与青岚说了不要插手的。
如此一来,关于监天司的一切行动都说的清了。
监天司的测算,甚少有误,若是如此,乐正溯便是她命中注定的中宫吗?一个,与昭帝如此相似的人,此后有可能常伴她身侧吗?
若禤景宸一直为天下之主,那么总有一天乐正溯会成为她的中宫。可天下之主不是禤景宸了,乐正溯一样能入住中宫。这便是东皇的星盘,结果都会注定,就好像人生来注定会死一般,只是过程如何全看个人。
听到大司命口中说出来的话,禤景宸陡然一惊,她握紧了龙椅的扶手,望着项斯年问道:“此话当真?”
“臣怎么敢诓骗陛下呢?虽则陛下陛下并未向我监天司问询,可小师兄测出来却是一位难得的承国运的中宫,这与庆国有益,因此臣自作主张,便想为小师兄搭桥牵线。此事,只有师傅与我还有风伯知晓,如今陛下也知了。”项斯年一一述说,语气诚挚并无半分欺瞒。
禤景宸身子微微放松,欲要斜靠在扶手之上,她听得项斯年言道:“小师兄却是一无所知的,陛下,若你要怪罪,就责怪臣自作主张吧。况且小师兄在经义上的造诣的确很高,臣也不算是诓骗陛下了,还请陛下莫要生气。”
她这一番话下来,令原本就甚少责怪臣子的禤景宸无话可说。她端坐龙椅上,望着满殿寂寥,只觉得全身都浸泡在凉水之中,透着刺骨的冷。
得知大婚人选,一点都没有令禤景宸开心。
原来,她命中注定的伴侣,并不是钟离朔,而另有其人。若她日后真的与乐正溯大婚,那么百年之后,她怎么去陪伴地下的钟离朔。若她抛弃帝位,传与别人,那她如何面对交与她重任的钟离朔?
无论怎样,皆是难题。此一刻,在禤景宸脑海之中升起来的却是一个越发清晰的疑问。
为何乐正溯就不能是钟离朔呢?若是这世界上,真的有太一本纪中的还魂之人存在,那么乐正溯有没有可能是钟离朔?
她开始起了荒唐的念头,在她条例清晰的政务之下,升起了令人觉得糊涂的希冀。
禤景宸没有去责怪项斯年,因为她的所做作为都在界限里。信奉东皇太一的人,内心里对因果之说越发尊崇,大多都是良善之辈。莫求求不到的,莫贪遥不可及的,莫为害人之事,越是修行高深的太一道人越是厚德。
监天司的司命更是小心翼翼,以东皇化身的帝王为中心,小心维持着凡尘信仰的运作。
禤景宸并不怀疑项斯年的好意,就好像她不信青岚这个神棍一般却从不怀疑她的信仰一般。因此,在项斯年退下之后,离开朝议殿的禤景宸,回到宫中后第一次破天荒地没有开始处理政务,而是翻开了那本厚重的《太一本纪》,找到了青岚口中的还魂篇,细细地看了起来。
在此之前,她已经大略听过这个故事,却没有仔细阅读过经义的说法。
《太一本纪》里的故事,说的是宛州一厚德之家的闻人姓主人之子,因家中行善过多,在枉死之后收到东皇恩泽,不入归墟,直接还魂到另一同龄病弱女子身上。
男子还魂前已娶妻生子,而重生的病弱女子则是早有未婚之夫。他感念自己原生的父母之恩,又心系妻子,面对未婚夫又不知如何是好。他非死亡步入归墟,而是灵魂在另一躯壳之中,记得前生之事,受着他人生恩。烦恼上心,纠结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幸得太一道人劝解,言道:“尘归尘,土归土,你前生事已了,恩怨都随着死亡放下,哪怕你记得,也该舍弃了。”
如此这般,男子才放下心结,与未婚夫完婚,开始了和和美美的日子。
禤景宸放下了《太一本纪》,只觉得得心下怅然。逝者已去,生者莫念,尘缘都随着死亡断了。太一门,实乃一个看似有情,又十分无情的教派。
死亡,是一切的终点。可是感情,它是能死亡的东西吗?
更何况,她与钟离朔,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抱着这样的怅然,禤景宸照常去听钟离朔的授课。会见之时,禤景宸还特意挑选了一下膏药的味道。当她将东西递到钟离朔身前时,看着少年开心的小脸,笑道:“丁香的味道,殿下喜欢吗?”她用的是溯北语,如果是钟离朔,就一定能听得明白。
“喜欢。”钟离朔点点头,敏锐的她注意到了那个称呼,心下一跳,试探地说道:“陛下也会蛮语吗?我是今日刚学的,那个“殿下”是什么意思呢?”她装作不懂,将那个音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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