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中秋前夕离开许家,至今已过去四个多月了。这段日子她再也没有见过许雅倾,许雅倾也竟从不来看她。两个有着二十年情分的人就在这短短几个月断得一干二净。这想着,茗娘心中又起一股怨气。
嫁给许三白以后,茗娘一天比一天幽怨。在家里对许三白也是爱答不理,许三白自当茗娘有身孕,耍耍小脾气,每回茗娘生气摆脸色,他便腆着笑脸讨好。连罗老太对这来之不易的儿媳妇也是宠着溺着,每回都帮着茗娘去责骂许三白。
茗娘如今备受丈夫与婆婆的喜爱,没有了不少女人的婆媳烦恼。可她依然不高兴。
这走着,她心口忽泛一阵恶心。她掩着嘴四处找地方,低头之余,耳畔传来了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那人兴高采烈,仗着酒意,语气也变得激昂了起来:“夫人,明儿个开始我便寸步不离在家里陪着你。这段时日太忙,可委屈你了。”
茗娘立在原地,等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把自己名字唤起。可随着一个娇俏女声嗔道:“喏,这可是你答应我的。我当真听了,明儿你若离开我半步,我定然饶不了你。”一股力气轻柔地在她肩头划过,像是微风拂过花叶那样,漫不经心,毫不留意地过去了。
茗娘回过头去。看见那两人如彩蝶嬉戏一路纠缠到路中,赵书恩停下脚步,撒娇让许雅倾背,许雅倾拗不过,只好半俯下身子,两手向后招了招:“上来。”
赵书恩笑得脸都红,不顾旁人来来往往,一把扑到许雅倾背上。许雅倾差点跌倒,身子往前趔趄了下,然后总算站稳。
“夫人比刚过门的时候重了不少啊。”许雅倾笑道。
“啊!你说我胖!我胖了吗,我一点都不胖。”
“我没说你胖。是我变弱了,哎呀,看来明儿早我要跟着府上的武丁一起操练才行,不然再过一段时间怕是连夫人都抱不动了。”
两人就这样说说笑笑渐行渐远,直到人潮将她们淹没。
“雅倾,雅倾……”茗娘喃喃喊道。当她迈步正要追逐上去时,她的手忽然被一牵,然后便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个人身上还有一股味道,令茗娘厌恶的皂角味。她时常用这种皂角给那人洗衣裳。
茗娘回头,见许三白抱住她,将她带离人潮,往回家方向而去。口中碎碎说道:“你想出来走走我便陪你。从明天开始到年宵我都在家陪你,老夫人看在我在许府十年,特地恩准我这么多天假,工钱还照给不误呢!”说罢,许三白又露出那张堆着令茗娘发腻的笑脸。
茗娘推开他,扶在墙边一顿干呕。许三白紧张地迎上前,一手扶过茗娘的身子,怎料手才靠近,就被茗娘狠狠甩开。
“别碰我。”茗娘喘着气说道,“我现在难受得很,别招惹我。”
“是不是又想吐了?大夫说你这是正常的喜吐反应,要是太难受,我明儿个去给你买些姜片酸梅什么的,不,我现在就去买。我先送你回家去,娘在担心你。”
许三白正要去扶茗娘,怎料茗娘忽而又大发脾气,挣开许三白的扶持大喊道:“我有手有脚,自己能走!你别成天围着我转好不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茗娘这一喝,旁人纷纷看了过来,其中不乏许三白的邻居。老早就眼红许三白能讨到这样漂亮的媳妇儿,巴不得看见他一点不是。这一幕落了那些人眼中,怕是明天许三白怕老婆的言论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茗娘,我……”许三白正想说什么。茗娘却极为厌恶地退了几步,冲着他继续说道:“你不用为了我告假,也不用特地陪我。你多忙我都没关系的。我不会怪你没时间陪我。”说罢,茗娘又凝了凝眉头,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掩着胸口转身独自往回家方向走。
许三白愣在原处,尊严岌岌可危。他慢慢攥紧了拳头,这一刻他眼中充满了愤恨,可很快又消散了去。他怨不得任何人,是他心甘情愿要娶茗娘的,即便他早就知道茗娘是为了逃避许雅倾才嫁给自己,即便他也知道茗娘心里根本没有自己。
许三白在街头游荡着,迎面而来几位不修边幅的人,红着眼,行色匆匆,似乎赶着上哪里。看见许三白,那几人停下来揶揄道:“哟,这不是我们的三白大爷嘛!”
许三白回过神,看了那几人一眼,心神一惊,下意识往周边看去。担心被熟人撞见。
“放心,这条路就只有两种人才会走,一种是像我们这样的烂赌鬼,另一种则就是像你这样光鲜亮丽的赌徒。怎地,今儿个怕是发赏钱了吧,来过一把瘾?”
许三白黑着脸一挥手道:“我说了,我不会再赌了。”
话越是正经,便越引人发笑。那几位赌徒露出黄牙,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我没听错吧。我们的三白大爷说要戒赌!?十年大瘾,一朝就想了断,别傻啦。走,今夜是傅爷的场。”
那几人正要向前簇拥,许三白义正言辞划清界限:“我许三白已经不是当日的许三白了。为了我娘子,我不会再踏入赌场半步的。”说罢,许三白潇洒利落大步走开,身影堂正不少。
许三白在非常偏远的店铺买到了驰名的腌菜,特意买了个手扶车运送回家。废了不少功夫,兴致勃勃回到家中,一进门便见茗娘难得有了胃口在喝粥。
“娘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许三白兴致勃勃揭开了其中一缸腌菜,这一瞬,茗娘面色惨淡,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胃口顿然烟消云散。她掩着嘴冲出天井,又是一顿干呕。
“你说你是不是无聊!人家茗娘好不容易有胃口吃东西,你又搞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回来。老大不小一个人,都要做人阿爹了,竟还不生性。”罗老太心疼孙儿,不住骂着许三白。
茗娘从天井处回来,两眼厌恶地看了那几缸腌菜一眼,口中说道:“都是什么?统统扔出去。臭死了。”
许三白有些不知所措:“我向隔壁郑大娘请教过,她说孕妇好酸口,这家腌菜特别受欢迎,所以我……”
茗娘不耐烦呼喝道:“那你就拿去送给郑大娘吃,不要抬进屋里来。搞得乌烟瘴气,看见就心烦。”
“就是!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懂事。”罗老太帮腔道。此时她全副指意都在茗娘腹中那个孙儿上。
许三白有些尴尬,看着山长水远运回来的腌菜,竟还讨不了一个笑脸。他有些失落,搬起缸子正要出户。怎知茗娘又阴冷冷地补充了句:“记得找地方洗干净身才回来。整个人也臭熏熏的,闻见就倒胃口。”
许三白顿住脚步,他的理智在这一刻崩塌了。抬起腌菜缸就往外头摔去,吭哧一下,惊心动魄。惊扰街坊邻里,纷纷探头探脑凑个热闹。
“哎,你怎么回事?说你两句还不高兴了。媳妇儿怀着孩子都不知道让一让!”
许三白回首望去,看见一双双幸灾乐祸的目光锋利地对着自己。不远处,一个淡漠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旋即转身离去,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这一刻许三白彻底心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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