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住口不说了,因为已经看到云素君努力抿着唇不让自己的笑意显现出来。
景砚大窘,红晕一直铺到原本白皙的脖颈,一时间竟言语无措起来。
云素君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也是感慨。宇文睿是她抚养长大的,如姐似母,十几年来,她更见识了宇文睿怎样在景砚的教导、疼爱下长大,尤其是这两个人的感情,一路走来她看得清清楚楚。这样的感情,加上两个人的身份,云素君曾经十分不看好;可这些日子里,云素君经历了太多的惊吓、担心,更看多了生死离别,突然觉得,这世间竟没有什么比能好好活着,能有一人珍惜在意自己更觉踏实的事。
每当入夜时分,她辗转反侧,思绪无不飘回京中,惦念着景府中的那人是否安然。她一向冷静理智,她很清楚这还算不上爱,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牵挂。
她既然认可宇文睿与景砚之情,面对景砚时,很有些面对自家“弟妹”的感觉,只是国礼在上不可逾越,然她心中的那份亲近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来。
忍了笑意,云素君端然道:“陛下忙于前朝事,如今又为了平复北郑而忙碌,太后保重凤体,既是为陛下宽心,更是为江山社稷着想。”
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你好,她才好”,这真的是安和郡主吗?景砚乍听之下觉得似乎很有道理,可细思之后又觉得云素君是在善意地调侃她和宇文睿相牵相拌的关系,不由得羞意更甚,觉得再不能和这位云家长姐继续这个话题了。
“郡主前日去过郑都,所见所闻以为如何?”景砚明智地宕开了话题。
云素君暗笑,也端起一副回禀的架势,“据臣所见所闻,北郑人心涣散,百姓多有依附我大周之意。”
“哦?”景砚来了兴致,“那诸臣工呢?”
云素君想了想道:“原北郑的臣子,臣一路上也见到了几个,其颓丧之势那是必然的。但于细微处亦能觉察得出,他们对于北郑杨氏也有怨言。”
景砚点点头,暗赞云素君是个细心人。
“那么,杨氏旧族呢?”
云素君道:“杨氏中人,臣前日只见到了杨熙一人,就是原北郑的长宁大长公主,陛下便是命臣去入城为她诊脉的。”
景砚神情一凛:“此人据说在杨氏中极有分量,其言行皆为杨氏族人奉为圭臬?”
“是,臣亦有所耳闻,”云素君颔首道,“她是杨灿嫡女,又是杨烈亲妹。若非女子之身,或也能于大位上争上一争……”
她说罢,紧接着摇了摇头,“不,若她非女子之身,怕也早被杨烈所害了。”
景砚心头发沉:“传闻此女不仅才华出众,容貌也是倾城之姿?”
太后竟也关心起别人的容貌来了?云素君觉得好笑。
“以臣所见,杨熙虽在病中,但可想见往日的姿容,难怪北郑人赞其为‘国之独秀’。”
景砚越听越觉得心中缭乱,随口道:“她病得很重?”
“陈年之疴。”云素君医者父母心,提到病人总难免流露出怜悯之意。
见景砚蹙起了眉头,云素君忙又道:“太后还请宽心,杨熙的病势虽重,但只因多年操劳累积下来以致体弱,只要调理得当,将来悉心保养,便无妨的。”
景砚心中更乱。她总不能说她倒盼着这个杨熙不好好保养呢吧!就算她再忌惮此人,也没有不拿人命当回事的道理!
“她是素日积劳成疾的?”景砚问。
“臣以为是这样。北郑的朝纲混乱,主幼不更事,还有战腾那等贼臣时刻觊觎着,她身为幼主姑母,又有心朝政,焉能不操心?”
也是个苦命的女子!景砚喟叹。
“好生医治她吧。”景砚终究道。
云素君重重点头:“陛下亦如此说。说这女子隐隐为杨氏旧族之领袖,医好了她,不仅是一件救人的功德,亦能换来杨氏旧族的归复。”
景砚默默叹息:但愿,但愿……
已过午时,景砚邀云素君共用午膳。
宇文睿早早就去郑都了,估计傍晚才能回来。云素君心疼景砚一人寂寞,也想与她多亲近些,遂欣然答应。
二人相谈甚畅,云素君偶尔提及宇文睿幼年时候的趣事,逗得景砚几要捧腹,午膳都进得格外香甜。
正说话间,突觉脚下地动了一瞬,紧接着又是一晃。
景砚大惊,难道真是地动?
她忙唤进申全问究竟。
申全犹豫一瞬,不敢隐瞒:“太后,不是地动,是……是城里面的……炮响。”
“炮响?”景砚更惊,“战事已平,好端端的,炮响什么?”
申全嗫嚅着:“是处斩……处斩战氏的炮……”
“处斩战氏?”景砚惊起,“这样大的事,哀家如何不知道?”
申全察言观色见太后真的怒了,忙垂首,不敢作声了。
云素君也连忙站起,劝道:“太后,你别难为他,是陛下恐你担心,不许告诉你的。”
“郡主也知道?”景砚凝眸盯着云素君。
云素君被她眼中莫名的情绪触动,顿觉一股寒意袭来,温言道:“太后息怒,臣并非有意隐瞒此事。只是今晨陛下临行前,知我今日要为太后诊脉,特特的嘱咐臣的。”
“其中有什么哀家不能知道的吗?”景砚的双眸愈发冰寒。
云素君十分为难,“其实这件事臣也难以认同,可是既受君托,臣……”
见景砚的眉头蹙得更紧,云素君心中不忍:阿睿恣意,毕竟她是皇帝。可太后,她一路走来,何等不易?能够在心底里接纳阿睿,又谈何容易?怎忍心,她再与阿睿生出龃龉?
把心一横,云素君一股脑道:“陛下颁旨,战腾祸乱苍生,残害忠良,忤逆民心,罪孽深重,又冒名天族,十恶不赦,战氏阖府,不论男女老幼,凡姓战者,斩立决!今后,再有敢冒名天族者,以战氏为榜样!”
景砚听罢,如遭雷击——
“不论男女老幼?”
“是!”云素君咬牙道,“包括战腾刚出世的幼子!”
景砚的身躯晃了两晃,脑中一阵眩晕。
“太后!”云素君慌忙搀扶住她。
景砚定了定神,忽道:“申全,传车马,哀家要进城见驾!”
郑都,禁宫正殿中,宇文睿一身银色戎装,面沉似水,孤零零地独立于丹墀之上御座前。头顶上的玉冠挽起她的一瀑青丝,银色绸带在下巴上打了个节。银色戎装外,罩着月白色的披风,上绣五爪金龙,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龙眸耀眼,威严森寒,正如她此刻的表情。那张漂亮的脸上,有一条淡淡的疤痕,更衬得她帝王的威严日胜一日。
她双手拄着一柄长剑,剑鞘上簪着两枚古字——“非攻”。
她的双眸直看向前方的殿门。远远侍立的魏顺,被她的余光划过,都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脊背,怕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沧海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