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_沧海惊鸿【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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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睿使劲儿咬住自己的嘴唇,仰起头看向殿顶繁复的花纹,生生憋回了眼泪,不让它们倾泻出来。

  怂包才哭哭啼啼的!软|蛋才那么没出息!

  景嘉悦那种弱女子被罚跪了才淌眼泪!

  我是谁?我是大周的储君!未来的天子!我才不要哭!才不要被天下人笑话!

  云睿咬着牙,看着头顶的雕花纹饰,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的一举一动,皆透过大殿窗棂子的细小缝隙被景砚看了个一清二楚。

  景砚微微动容,一股子酸涩感泛了上来。

  秉笔瞧得心疼,凑上前来,低声道:“主子,睿殿下还小呢……”

  景砚深吸一口气,缓缓轻声吐出:“玉不琢,不成器……”

  秉笔暗叹一声,不敢再劝。

  景砚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再不看窗棂内的云睿一眼,而是低声吩咐秉笔和申承:“你二人在这里伺候殿下。”

  二人一凛,明了景砚这是不放心殿里的那位小主子,令自己在此处照应着。主子还是十分在意睿殿下的。

  紧接着,景砚忽的高声道:“申承,回坤泰宫!”

  内廷总管登时头大如斗。他于宫中厮混了几十年,怎会不懂得主子话语中的深意?

  这是给殿里那位小祖宗听的……

  哎哟我的主子哎!您这是坑我啊!您这不是让老奴我得罪未来的小皇帝吗?

  申承暗自叫苦不迭,却又无可奈何,县官还不如现管呢!在皇后主子手底下做事儿,不就得按她老人家的主意办事儿不是?

  他只好硬着头皮高声道:“皇后起驾坤泰宫!”

  眼睁睁看着皇后仪仗越行越远,申承耷拉着眉角,又垂头丧气地立回了殿门外。

  果不出景砚所料——

  云睿跪在殿内的蒲团之上,心中虽然难受至极,两只耳朵却始终竖着,凝神听着殿外的动静。

  她很担心阿嫂就这么不理会自己了,那会让自己觉得茫然无措。

  然而,殿外突地传来阿嫂的声音,说要回坤泰宫?

  她就这么扔下自己,走了?

  由不得云睿不相信,马上便传来了申承尖细的声音,然后就是由近而远,直到远得听不清楚的脚步声声。

  云睿惶然,第一次在这空旷旷的禁宫内感受到了孤独。

  她四顾无措,鼻间充斥着檀香的气味,再也没有了阿嫂身上好闻的气息。

  云睿当真忐忑了,她顾不得难过,只在心里一个劲儿地问自己:我当真错了吗?不然的话,缘何惹阿嫂这般生气?她……定然是生气了吧?

  且不论云睿是否懊悔,单说景砚。

  她内心不安何曾逊于云睿?一路恍然,一忽是阿睿可怜兮兮的小脸,一忽是哲深情凝望着自己的脸。

  自己惩罚阿睿,何尝不是自我磨折?

  景砚暗叹一声。

  理智却又告诉她,对于那个跳脱的小孩子,不管教是不成的。

  如此心思缠|绵纠结,展眼间已经遥遥看到了坤泰宫。

  一个熟悉的身影堪堪迎了出来。

  她怎么来了?

  景砚暗暗皱眉。

  玉玦迎着景砚的肩舆,行礼道:“娘娘让奴婢好找!”

  景砚连忙在肩舆上欠了欠身:“玉玦姑姑有事?”

  玉玦微微一笑:“奴婢哪敢劳动娘娘?是太后她老人家,着奴婢来寻娘娘。”

  景砚一凛:“母后?”

  她的记忆中,太后从没主动派人来找过她,何况还是派身边第一贴身侍候的玉玦?景砚焉能不纳罕?

  “正是呢!太后她老人家请娘娘去寿康宫,说有要事相商。”

  景砚连忙躬身称“是”,又道:“本宫知道了。有劳玉玦姑姑了。”

  甫一踏入坤泰宫,景砚便呆住了。

  段太后端坐正中,气色比前日好了许多。可,她下首那人,身形瘦削,面目清癯,须发灰白,一身当朝一品的官袍一尘不染——

  不是尚书左仆射段炎段之亮,又是何人?

  大周朝立国伊始,便循着前朝旧制设三省六部。然而几代帝王下来,尤其是到了武宗朝,皇权集中得厉害,中书、门下二省几成虚设,就连总领政事的尚书令,也因武宗担心危及皇权而经年位置虚空着,只留下尚书省两位副长官——左仆射与右仆射互相牵制着权力。因大周朝又以左为尊,是以这尚书左仆射俨然位同宰相,乃文官之首。

  这段炎段之亮也是个有来头的。他祖籍渭州,乃渭州段氏宗族子弟。段氏为渭州望族,前朝以商贾起家,后捐了个小官。官商两路皆吃得开,是以家族日盛,渐成渭州大族。太|祖昔年起兵,粮草用度,大部分仗着段氏一族运筹帷幄,所以才可后顾无忧,所向披靡。太|祖立国后,遍封功臣,段家家主得以封侯。而这渭州段家,正是段太后的母家。

  段炎并非段家嫡支,只因家境贫寒,他唯有靠寒窗苦读谋得入仕。他是武宗朝的进士,先后辅佐武宗、仁宗和宇文哲三位帝王,堪称三朝元老。他更因着是两任帝师、一朝宰相,俨然为众臣工之首。

  不待景砚将眼前情状想得分明,段炎已然起身施礼。

  “臣段炎参见娘娘千岁。”一躬到地,语气不卑不亢。

  他的年纪,足可做景砚的祖辈了,又是太后的族兄,三朝元老,景砚怎好意思平白受他的礼?

  “段大人。”景砚欠了欠身。

  段太后撩起眼皮,扫了一眼景砚,淡道:“皇后来了?坐吧。”

  景砚谢了座。

  段太后转向段炎道:“之亮啊,这几日前朝都还安妥吧?”

  景砚闻言,一凛。

  段炎拱了拱手,恭敬道:“臣幸不负太后所托,朝廷安妥,诸般政事俱都按部就班,并没有失了分寸。”

  段太后舒然一笑,“那便好啊!国家遭逢大变,总算有列祖列宗庇佑,安然过渡了才好。”

  说着,她冲着段炎微微颔首:“之亮啊,辛苦你了!”

  段炎连忙起身拜道:“此乃臣职责所在,又是太后重托,岂敢有分毫差池?”

  这一幕看在景砚眼中,恰如一出排演妥帖的好戏。

  景砚心中突地涌上悲凉——

  她殚精竭虑地请父亲联络群臣,又费尽心思地接近各路节度使,如孟昭辉之属,只为了给新皇登基一个安稳的保障。而她的姨母,这位太后婆母,却早已不动声色地暗布棋子,将朝廷中的一切都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她甚至直到此刻,才将这些告知自己。

  虽然,同为大周江山,同为新皇着想,这般被排斥于决策之外,景砚还是隐隐泛上一股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苦涩。

  第25章 龃龉

  往日宇文哲在时,诸般政事自有他去主张,景砚牢牢记得十五岁那年,大婚前一日,父亲的殷殷教诲——

  “砚儿,你聪明沉稳不逊于任何男子,禁宫之中的生存之道,为父相信你能够游刃有余。然则,有两件事,切记切记!一则,朝政大事自有天子做主,即使陛下再专宠于你,你一定不要干涉;二则……太后,实乃巾帼豪雄,你要恭谨侍奉,不要悖逆于她。此两件,我儿要牢记于心,千万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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