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多年了,你竟成了神……”
她叹息着转头看向香案前面的蒲团,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庞喜虔诚的身影。
方才那内监打扮的人,跪拜、祝祷得那般虔诚。哪里像是跪拜这禁宫曾经的主人?俨然就是在跪拜寺庙内的神佛。
“他们崇你敬你,像跪拜神祇一般跪拜你……可,你当年又做了什么?”
女子低声自言自语着,说到此处,她的语调骤然黯淡下去了——
“而我……又做了什么?”
思及往事,女子心潮起伏澎湃难抑。也不知是憎恶别人,还是憎恶自己,她恨恨地攥紧手掌,指尖倏的扣进了莹白的手掌中,展眼间手掌便血肉模糊。
时光流转,日月穿梭,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停留或改变。不知过了多久,月光已然转过殿角去,殿壁之上,高祖皇帝的画像重又回到了晦暗之中,而大殿之中,早已是空空如也。
坤泰宫。
云睿折腾得累了,加上白日里发生了诸多事,即使精力再旺盛的小孩子,也是禁不住瞌睡虫的侵袭,她终于搂紧景砚的胳膊,嗅着景砚身上的气息,渐渐安静下来,呼吸随之趋于平缓。
她睡着了。
景砚轻轻地搂着她,鼻端散发着来自怀中人身体的气息。那是一种类似奶甜香味的独属于小孩子的气息。这味道令景砚瞬间想到了自己极爱吃的甜食,她不由得嘴角挂上一丝笑意。
唯恐夜深凉意重让云睿着了凉,景砚忙不迭拉过锦被,覆在云睿小小的身体之上。
云睿在睡梦中感受到了暖意,她闭着眼睛满意地轻哼了一声,又咂咂嘴唇,犹嫌不足,遂迷迷糊糊中手脚并用,整个人攀住了景砚的身体。
景砚无奈,抚额——
这样厚实的锦被,这孩子还要如此扒住自己,难道就不觉得热吗?
刚刚经过的一个时辰,景砚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何为“养孩子不易”。
她从小便与兄长景衡亲厚得紧,二人虽不是一母所生,然论及感情之深,实不逊于一母同胞。
景衡一向待她亲近,即使景砚大婚嫁入天家之后,二人难得相见,然见面独处之时,景衡也一如曾经般不见外。比如,他会唉声叹气地向妹妹抱怨“小孩子有多难养活”。
景砚对此等话题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她并不觉得小孩子有多难相处,动之以情,教之以礼,有何难的?兄长不过是太过宠溺悦儿罢了,才会有如此一说。
每每被自家妹子取笑,景衡总是理所当然道:“等砚儿和陛下诞下麟儿,便懂为兄此时得心境了。”
景砚闻听此言,虽是大羞,但内心里仍是不以为然。
直到今夜……
她算是领教了小孩子的厉害之处。
她凝着云睿恬静的睡颜,小小的脸蛋因为温热而红扑扑的,透着健康的可爱。
这样的小孩子,这样小,不懂的事情又是那样多,分明就是这世间最最脆弱的存在;可是,杀伤力却是那般的大——
她会用最最干净、最最纯粹的眸光盯紧你,问出口的却可能是这世间最最难以回答的问题。
自己明明被问得哭笑不得,甚至因着她的纠缠不停而微微动了怒气,却在看到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的一瞬,所有的不快俱都烟消云散,只得打叠起百倍的精神应付她铺天盖地的问题。
比如,她会问自己:何为心爱之人?
若不是累了倦了睡着了,景砚真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应付这小小孩童的种种奇怪问题。
心爱之人吗?
自然是一辈子刻骨铭心爱着的那个人啊!
即使天涯海角,即使阴阳相隔,依旧爱着念着,无法忘却,更舍不得忘却的那个人……
景砚心中一痛——
她的心爱之人,明日……明日就要大殓了。
大殓,便意味着那副自己眼中最最美好的躯体,那个始终占据着自己的身与心的人,就这样永永远远地躺在了那副装饰得无比华丽精致,却冰冷孤寂得胜过冰雪的棺中。
她从此,便再也见不到他了,只有到了可以安心放下一切追随他的时候,才可以再见……
如果可以,景砚宁愿她的哲一直躺在那地底深处的雪洞暗室内。至少,那样,她可以时时刻刻看到他。而不必,只能把一切变成刻骨噬魂的思念;而不必,今后只能在奉先殿内看到他的模样。
但是,那样,太后定然不会同意,朝臣和宗室也不会有人同意。
所谓“入土为安”便是这样。
风风光光地被葬入鼎陵,那是世人眼中大行皇帝理所当然的归宿。
可是,那是大行皇帝宇文哲的归宿,却不是她景砚的宇文哲应该的归宿。
景砚的心,柔软成了一滩水,却也疼做了一团。
想着,念着,思忖着,竟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第30章 磨砺
胡乱拭干泪水,景砚再也躺不住了。
她挣扎着起身,唯恐惊醒了云睿的好梦,不得不费力地扒开云睿攀住自己的手脚。
这孩子黏自己黏得紧,也不知过去在云家是怎生入睡的。
景砚想着,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已经折腾了一身的汗。
“秉笔……”景砚低声唤道。
今晚正该秉笔当值。
夜阑人静,她歪在外间昏昏欲睡,忽听得熟悉的呼唤声,激灵醒来。
“主子。”虽然脑子还是昏沉沉的,坤泰宫大宫女已经回复了白日间的端矜。
“低声些,莫惊醒了无忧。”景砚回头瞥一眼云睿,见她睡得安然才约略放心。
无忧?
秉笔眉脚一跳,改名字了?
主子们叫什么的事儿,自然不是她能管了的。腹诽一瞬,秉笔压低声音道:“主子有何吩咐?”
“更衣,去陛下那儿。”
饶是秉笔见惯了大风大浪,也被这答案惊住了,旋即没忘了自己的职责,劝道:“主子,子时一刻了。这时辰,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不合规矩吧?”秉笔索性直言。
“规矩?”景砚自然知道她所指为何,冷道:“难道本宫连自己的夫君都没有权力去看了?”
秉笔见主子隐隐动了怒气,忙垂了头,不敢则声了。
服侍着景砚更了衣,秉笔忍不住又劝道:“主子,这夜深人静的,奴婢传何侍卫来护驾吧?”
景砚不为所动:“不必张扬,只你和申承跟着本宫便好。”
秉笔登时忐忑了,从坤泰宫到陛下安眠那处,正经得走一刻钟的,只自己和申承,再加上四个抬肩舆的小内监……这样真的可以吗?
景砚扫过她担忧的神色,冷然道:“这禁宫还是我大周的禁宫呢!难道还能有人如何了本宫不成?”
入夜时分,青铜门后的隐室内更是寒冷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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