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的主人也无奈了。乐为心声,这份复杂的心绪,无论自己如何遮掩,也瞒不住真诚坦率的音符,只得任由这情感流露出来。而一旦这感情无可控制的宣泄而出,又当真是缠绵彻骨荡气回肠,能使听者堕泪,闻者忘机,神魂飘荡,不知所终。
一曲终了,余音飘渺,萦绕不去。树上的三只鸟儿,两大一小,好似是恩爱融洽的一家子,此时正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枝头,耐心安静地等着欣赏下面更精彩的曲子,看来是光顾此地的熟客。
然而今天,那乐声却再也没有响起。良久,鸟儿子等得不耐烦了,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地催促起来。那大鸟爸爸一声长鸣,声音高亢严厉,教训起不听话的小鸟儿子了。鸟儿子受了委屈,叫声改为小声咕噜。鸟妈妈心疼幼子,一边挥起翅膀拍着鸟儿子以示安慰,一边抱怨着鸟爸爸,还时不时地用长喙啄着他。
鸟儿一家正自享受着家庭的温馨情趣,忽此时,阁楼的窗子“嘎吱”一声豁然而开。鸟儿被惊吓到了,拍翅疾飞,慢慢化作三只小黑点,终于消失不见了。缓缓的,一双白皙纤细的双手从窗子里探出。指如葱根,肤若羊脂,指尖上还带几丝惹人注目的鲜红的血丝,料来是刚才弹琴所致。那是双极好看的手,人说美女的手为“红酥手”,如此看来,那手儿的主人也定然仪表不俗。
那双手儿握着窗架,将窗子支了起来,然后又扶着窗棂,怔怔地停在了窗边。
“今天可真是好天气啊!”
一个女声传来,同时,窗子里探出一张秀丽脱俗的女子的脸庞,瞧她双颊略红,眼中含笑,那乌黑的长发随意的垂在脸庞,遮住了她眉梢一点,却更添几分风韵。
“柳姐姐,怎么今日琴声急促,好似心绪不宁的?”那秀美女子并不收回螓首,而是整个人趴在窗前,细细欣赏着夏日小园美景,呵呵笑着,略带有几分调侃的语气道:“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了?”
“啊……”另一个声音传来,略显急促惊慌,那双搭在窗台上的红酥手也微微一颤,往另一边挪了几寸,用力的握了握,然后将十指交叉在一起,又道:“呵呵,不想婉儿真是我的知音了,竟能从琴声中听出我的心事?”
那婉儿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支颐,极目远眺,似是想穷尽眼前之景,又或是在期盼着远方的什么事物,慢慢答道:“高山流水遇知音。能为姐姐的知音,可是婉儿的荣幸了。”
那柳姐姐忍不住一笑,回过身子靠着窗棂道:“婉儿,你也太谦虚了吧?这几年来你不仅精修茶道,于音律方面也进步不小啊,只怕再过几年,都要超过我这个入门老师了。”
婉儿“嗯”了一声道:“乐者,乐也。乐为人之挚情真性,寓之于乐器,发之于口指,即成音律。所以音律最是深入人心。倒不是我精通音律,而是姐姐你满腹心事,所以我才知晓的。究竟什么事啊?啊……难道,是水师姐?水师姐那里有什么情况?还是金师叔他……”
“婉儿啊……”那柳姐姐移步至房内,婉儿也跟着进了去,抓着她的手臂急急追问道:“柳姐姐,你说话啊,究竟怎么了?水师姐要,她要……”
“你水师姐……”柳姐姐犹豫好久,这才下定决心道:“她要出京了。皇上已经下了密旨,着令首辅大人出京调查此事。说不定慕容先生也得一起去。”
婉儿一听,大惑道:“爹爹?爹爹也去?去哪?干什么啊?还是皇上下旨?是大事吗?”
柳姐姐微微颔首道:“我们老板也是今日才得的消息。此次五行门中高手尽出,一起去河南,只因……只因,镜虚铁盒十年之后重现江湖,那铁盒……”
后面的话,婉儿一个字也没听见。一瞬间,好似心脏也停了跳动。镜虚铁盒啊,十年前的镜虚铁盒……韶华虚掷,流年匆匆,现在谁还记得,在雁荡山麓,乐清西城,古槐树下,故废墟旁,曾埋藏着一个妙龄少女的美梦啊。梦中,曾与那人携手同行,曾与那人山间徜徉。梦中花草香,梦中情人忙,梦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梦中相逢方一笑,还未来得及慢慢品味欣喜欢情,便已匆匆话离肠。
然后,到咸阳,过城墙;过城墙,绕回廊;绕回廊,近闺房;近闺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哎,不思量,自难忘……十年来,那人几度入梦,梦醒后就有几度凄凉。许久许久,婉儿才略微平下心情,刚要说话,便觉一道怜爱温柔又略带心疼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婉儿一惊,原来自己双手还紧紧的攥着那柳姐姐胳膊,指甲几乎嵌到她的肉里。婉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一时间有些发窘,忙收了手摄住心神,故作镇定道:“柳……姐姐,我,我刚刚……”
那柳姐姐苦笑一声,别有意味的看了婉儿一眼道:“婉儿,我明白的,明白的……”
是真的明白,那朵白云,永远就那么潇潇洒洒地飘落在婉儿的心间,不论十年还是百年,永无尽时。可明白又怎么样?明白了就能收起心中的滚滚热情吗?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既已还君明珠,又干什么要恨不相逢呢?此恨可依,婉恋缠绵,不可言哉!刚刚的琴声,不也早已暴露了心下事吗?
“柳姐姐,柳姐姐……”
婉儿轻呼娇唤,将柳如眉从思绪中拉回来道:“那这次大家去河南,她,她也……在么?镜虚铁盒就在她身上吧?会不会动手啊?那,那岂不是……”
那个“她”字好轻好柔,声若细蚊,几不可闻,然而在柳如眉听来却如枚枚尖针入心,说不出的酸楚难受。她定了定心神,勉强笑道:“大概吧,动手是难免的了。据说这铁盒跟传国玉玺有莫大的关系,所以皇上才会如此着急,连首辅大人都直接上阵了。”
“啊?”婉儿一听此言,更是慌了神道:“那岂不是朝廷也要派兵马去夺铁盒了?她又是那倔脾气,要万一,万一一言不和……”说着更不停留,直奔衣柜,随便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打了个包袱背在背上道:“柳姐姐,咱们这就启程,一定要赶到朝廷之前找到她,好歹给她提个醒,也好劝劝她呀!”
柳如眉愕然一愣,看着婉儿一脸担心又行色匆匆模样,竟忍不住开怀大笑道:“这么着急啊?”
“嗯!”婉儿目光坚定,用力的点了点头。
“可是,我们老板最近年纪大了,那个,你也知道的,胖人懒得动,又是大夏天的,这次怕是又要推脱不去了。水门主可是点了名的要我随行呢,你现在又要我去通风报信,这不是叫我当内奸啊?”
“哦?是么?”婉儿言语中略带一丝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失落,而后又展颜笑道:“那水师姐和金师叔都那么看重你,看来你是前途无量了。不像我,哎……”说着又自怨自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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