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玉瑭像一张白纸,纯粹而洁净, 即使被从前最信任的柳瑜安这般加害,也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反击便好。从来不曾抱怨过这世道的不公,或者是人心的险恶。而自己则与她截然相反, 哪怕别人还未曾对自己做出过实质的举动,就已经被自己暗地揣摩了无数遍。施婉琬早已习惯了在京城里,那样尔虞我诈的环境中将所有的人心都设想得坏一些, 烂一些。
“阿褚, 你总是这样顺着我, 我让你怎么样, 你便怎么样。你这样不会不高兴吗?”施婉琬看似无心地问,却是在引导着褚玉瑭发现自我。
褚玉瑭笑了笑,说:“只要婉琬高兴,我就高兴啊。我真没有不高兴,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嘴笨,惹你不开心还发现不了。”
施婉琬却对她这回答不甚满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褚玉瑭见她兴致不高,问:“怎么?婉琬,我又说错了?”
施婉琬深深看了她一眼,止住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心里又起了新的法子。
“阿褚,从前你跟柳瑜安相处的时候,也是这般迁就着她,顺从着她?”
褚玉瑭这回反而是警觉了,以为施婉琬借机问她过去的细节,要是她如实回答,恐怕要打翻眼前这大醋坛子了。
“其实我对谁好像都差不多这样。娘自幼就告诉我,要听话,只有听话的乖孩子才值得让人喜欢,也只有一直听话,才能留住自己喜欢的人或东西。”
施婉琬闻言有些吃惊,心里虽然咯噔一下,面上却依然从容不改。
“你娘当真这么教你?而且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恪守?”
褚玉瑭的脑袋点得飞快,生怕施婉琬不信她的话。
施婉琬的心开始沉了下去。这样看来,褚玉瑭的善良是天性,该是继承了徐氏的性格。可是这诸事毫无主见,因为害怕失去而刻意迁就的习惯,怕是在严氏的教导下养成的。虽然她跟严氏接触得不多,但是她已经明显感受到这位褚府的当家主母,有着极强的掌控欲,并且对褚玉瑭是否顺从要求得格外苛刻。如若不是看在自己乃相府千金的身份上,恐怕严氏连门都不会让自己进,更别提在名义上承认她是褚家大少奶奶。
“你难道就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吗?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的喜怒为什么要以旁人的态度为标准呢?”施婉琬竟开始觉得褚玉瑭的成长过程,有些可怜。
褚玉瑭走到施婉琬的身边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我何尝没有想过呢。可是从前我的生活范围也就是这么点大,接触的人当中,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娘说,等我成亲了,正式接管了褚家商号后,一切就会慢慢地改变的。让我不用太心急,现在就只要专心准备成亲就好。”褚玉瑭的脸也跟着垮了下来。说起这事,她也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性格有着很明显的弱点。
施婉琬却听出了另一种可能,转过脸,问她:“那你娘就没有担心过你这性格,接管商号之后会应付不了吗?”
褚玉瑭听到这话,也转过脸去看施婉琬。
“我没有说你不行的意思。”施婉琬生怕褚玉瑭误会自己嫌弃她,连忙解释。
“我明白。”褚玉瑭边说边点头,顿了一下,又说,“我也为此忐忑过,甚至很慌张。但是娘说,让我只要维持好褚家大少爷的形象就行了。到时候贺明宣还有商号里那么多有经验的管事都会替我处理好这些事情的。实在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娘和季叔也会帮我的。”
施婉琬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脸色也十分凝重。
看来,严氏对于褚玉瑭的教育,十分有问题。一个即将成家立业的人,却依旧被当做小孩子般地圈养着。哪怕这个人自己已经意识到能力有所欠缺,作为家长的严氏竟然毫不在意,依然按照原先的方法教导。
“所以,你便形成了诸事依赖,事事顺从的性格。”
这话,施婉琬已经无需再问。她几乎可以得出结论,褚玉瑭被养成这样,严氏至少有一半的责任!
“可是婉琬,我逃到京城以后,就想过要改变自己了。尤其是柳瑜安的狠毒用心被我发现后,我甚至吓得半夜经常做噩梦,害怕自己无力反抗这段婚约,成亲之后被她害死。所以我才下定决心要逃离江南,而且还不能让我娘发现,不然她肯定会下令把我关在府里等着成亲的!”褚玉瑭说起这事,脸上有小小的得意之色,仿佛决定逃去京城,是她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施婉琬的脸色和缓了些,心中也赞同褚玉瑭说的话。毕竟能够在关键时刻,选择大胆出逃而不是坐以待毙,对很多人来说,或许是不用犹豫的选择。但是对于褚玉瑭来说,却是不小的突破。
“那你在京城时候,仁寿坊的收购,裕丰馆的开张,都是你自己的计谋?”
褚玉瑭脸上的喜色又添了一分,仿佛施婉琬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预想到了对方接下来会夸她。
“其实也谈不上是计谋,就是我打小就有这些想法,但是也一直没机会实践。在我成亲以前,虽然顶着个褚家大少爷的名号,但是商号里的具体事务,是轮不到我插手的。小事,贺明宣直接给办了,大的事情,就由娘把关。若是遇到再大的事,就是整个家族聚在一起开会,族里的叔父们向来也是听娘的多些,我就坐在旁边,是个摆设。”说着说着,褚玉瑭的脸上又带了点苦涩。
不说不知道,仔细一盘算,褚玉瑭这才觉得,自己过去的这十几年,算是白活了。不仅活得窝囊憋屈,而且从来没有人真正在意过自己。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想法,她到底愿不愿意,高不高兴,又或者是她对此有没有自己的看法。也就只有徐氏对自己还多些关注,可是也大多局限在生活起居上,毕竟商业上的事情,徐氏也没有话语权。
施婉琬却笑了出来,见褚玉瑭疑惑地望向她,才收了笑声,淡淡说道:“阿褚,你从小锦衣玉食,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可是这思想的喂养,却是贫瘠艰苦得多。你就像是一只长寿的金丝雀。”
褚玉瑭眯起眼,听施婉琬这么评价自己,心里竟然有了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施婉琬却紧盯着她的表情变化,问:“你是不是觉得不高兴?不高兴我这么说你。”
褚玉瑭的脸有着涨红,她想了许久,迎着施婉琬期待的目光,轻轻吐了一句:“也没有不高兴。”
施婉琬眼中的期待之情却瞬间退散了去。只是还不等她说出下一句话,就又听见褚玉瑭的声音。
“但是,婉琬你说地这么直接,我还是有些难过的。难过的是你也如此看待我。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没什么地方能够吸引你。”
施婉琬听到这话,不怒反喜,眼里的光亮又增加了几分。
“阿褚!你终于愿意说出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了!这样很好,今后你可以先试着跟我说,日后你也可以对别人说。”
褚玉瑭却不解,犹豫地问:“对别人说?那别人听了不会不高兴吗?不会觉得我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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