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那马贼飞起来了。
如同一只装满了棉花的轻麻袋,被那光滑的旧竹杖“轻轻”一挑,就飞在了空中,他的刀是挥出来了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刀锋没有落到那瞎子的身上,刀柄却忽然落在了瞎子的手中,被瞎子轻轻巧巧地举了起来,恰好划过了空中飞起的那个人。
鲜血四溅,却没有一滴溅落在那瞎子的身上。
“这把刀,有点轻。”
掂量了一下刀身,一脸温和的瞎子做出了评价。十三娘看着那人平静而淡然的面容,心脏剧烈地跳动。
这不是心动,这是被悍匪那一刀吓的,也是被宴姑娘后来的那一刀给激动的。
“怎么会?”
“好厉害......”
同样的场景落在其他人眼中,却带来了不同的感觉,商队众人是后怕中夹杂着忽然而来的希望,而悍匪则是被激怒了,他们喊着那被卫初宴杀掉的人的名字,怪叫着,骑马朝卫初宴冲了过来。
从商队诸人的角度看去,便像是一股庞大的黑潮朝着那位柔弱的宴姑娘涌了过去,那些人,他们手上挥着刀,功夫也不弱,若是放在正面战场上,这样一支队伍卷过的地方,残肢碎肉应当遍野。
而此刻,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人。
仿佛已然预料到了碎肉鲜血的出现,商队中有人捂住嘴,难过地哭起来,十三娘则是努力压制着情绪,对镖师们道:“趁着他们后方防卫松懈,我们拼上一拼,去看看能不能杀退他们吧?”
她的鼓动下,商队众人也杀了上去,但是预料的苦战其实并未出现,因为就在队伍的最前方,所有冲上去的人,都接二连三地死掉了。
“不可能,只是一个人而已。”
不断有人涌上去,不断有人的尸体飞出来,人头、马尸,愤怒而满载着绝望的嘶吼,此刻,就在十三娘她们的眼前,方才还嚣张锋利仿佛不可战胜的这群悍匪,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了同一个人的手上。
那个人还是个瞎子。
甚至她的武器,还是从悍匪手中夺来的。
看着这不可能发生的一幕,莫说是身处其中的悍匪们,便连在外边看的清晰的商人们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短暂的惊愕过后,他们忽然有了力量,追上悍匪也砍翻了几个。而最主要的“战场”上,因为发现冲上去的人都死了,剩下的悍匪不再敢冲上前,而是努力控制着马往两边退散,期间碰上商队中的镖师们,两边互有伤亡。
他们一跑,卫初宴便没有办法了。
她看不见,骑马是不可能的,凭着武功追上一两个倒是简单,但若每个山匪都要她去杀,那她也会很累。
两边厮杀正烈,十三娘砍翻一个人,凑到了卫初宴面前,神色很是复杂:“你,哇哦,你这.......”
卫初宴的刀上还滴着血,但脸上却没有什么戾气,十三娘看着她,真的很难将那个杀神和这个人联系起来。
“你真厉害。”
卫初宴笑笑,感觉悍匪渐渐在撤离了,放下心来。她对十三娘道:“昨日之恩,我已报了,这便别过,那帮匪徒来的蹊跷,你们收拾好,不要在这久留,抓紧赶路吧。”
十三娘看着她,深呼吸好几下,大约也知道是留不住她的,于是真挚地谢过了她,又以她救了这么多人的性命为由,想要将一半身家送她,她摇摇头,拒绝了,还是那句话:“只是报恩。”
而后她便真的离开了。她走的慢,很多人都看到了,但很奇异的,没人敢来拦着她,不过此刻众人看她的眼神中已不再有怀疑和轻视了,取而代之的是惊叹和感激。
当然,那些曾经指责过卫初宴的人,也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未走出两里路,身后再次传来马蹄声。卫初宴停下来,喊了一声:“清鸢”。
来者正是万清鸢和蓝侗儿。
她们跟在后头,起先并未发现卫初宴和人打了起来,等到接近一些时,大半的悍匪都死在了卫初宴手下了,她们赶过去,帮着清理了一下残匪,急忙朝卫初宴这边追了过来,见卫初宴身上沾了点血,但是一点伤都没有,这才放下心来。
“我输了。”
有些复杂的,万清鸢轻声说了一句。
卫初宴拄着竹杖立在一旁,轻轻笑了起来,她摸索着,在万清鸢会意地走过来时,轻轻摸了一下清鸢的脑袋。
像一个大姐姐那样。
清鸢有些想哭:“你又摸我头,说了我比你大嘛......”
傻姑娘,我真的比你大啊,大上好些呢。清鸢的嘟囔声中,卫初宴浅笑不语。
“鸢姐姐既已认输了,我便为你把毒解了。只是你的眼睛不会立刻好,常人要等半个月,不过你嘛,可能只要六七天便好了。你可以选择在前方的村庄落脚,休养个几天,等到眼睛好了再去见你的心上人。”
蓝侗儿上前,给她解了毒,叮嘱了几句,手脚一直有些僵硬。
她也被方才看到的那一地尸体吓到了。鸢姐姐还说保护她,现在看来,这人哪里需要保护?瞎了眼都那么可怕,怪不得她先前带娘娘去南疆时,师父拦着她们不让她们与这个人起冲突呢。
真是快吓死了。
卫初宴点点头,却等不及六七天了。她打算等下便去雇车,赌局她已赢了,在清鸢说她输了的那一刻便已赢了。这里的赌局不止是和清鸢的,也是和娘娘的,娘娘与她的约定是,若她赢了清鸢,便也赢了娘娘。
所以她不需要再艰难地走去长安了。
“清鸢,保重。”
万清鸢她们送卫初宴到了村庄,临走时,听到她喜欢了很久的那个人轻声说了一句。
万清鸢回头,看到那个人站在村口的巨石旁,仍然是粗布麻衣,却自有一番绸缎也带不来的清贵,那人生的好看,唱歌也好听,性子也好,可是那人不喜欢她啊。
她捂住嘴,大声说了声“好”,又让卫初宴自己也保重。
卫初宴点了点头,直到她们的马蹄声远去了,才回头进了村庄,而后,她雇上了车去了长安。
一段无果的感情飘散在犹带着血腥的风里,至于藤蔓上能否结出另一颗果实,又有谁能说得明白呢?
......
长安还是那么的喧嚣。因为繁华,所以喧嚣。
好热闹啊。在宫城外,侧耳听了一会儿久违的长安城的声音,卫初宴同送她的车夫结了账,又给了他一块银角与一封书信:“这封信,劳你送到双城巷的卫府,等你送到,那边也会有人给你钱的。”
那车夫没想到还有意外的钱财可赚,憨憨笑起来:“您就放心,我一定给您送到!”
卫初宴又细细跟他说了该如何走,等到他拍着胸脯说明白了以后,才跟他分开。
那封信只是普通的家书,她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去见爹娘,但那么久没有音讯,对于爹娘也是种煎熬,虽然爹娘也同样收到过“勿念”的家书,但现在她可以了,那么能第一时间报个平安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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