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先生说,她已经出师了,自己能教她的东西已经基本教完,以后就看她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运用了。这门本领,是越用越活,不用则废,因此绝不可懈怠,需勤加锻炼。尹子绩曾经问过贺先生,自己学的这门本领,叫个什么名号。贺先生想了很久,道出一个词:推理。推,乃推测;理,乃常理、定理。合起来,是一门以常理、定理推测事物来历过程的本领。
贺先生还说,推理这门学问其实很高深,他的本事还不是最高明的。有唐以来,这门学问本领最高者,当推则天皇后时期的明相——狄公仁杰。贺先生的推理本领,就是与狄仁杰的关门弟子张柬之所学。张柬之与他是私交极好的朋友,彼此经常会切磋这门学问。只是可惜,张柬之神龙二年已然过世,这门本领独留贺知章一家,若从贺知章这里断了,怕也就真的失传了。
时间已走到景龙四年六月,赤糸已满八岁了。张若菡与李瑾月也各长了两岁,身高都拔高了一节。个子最高的依旧是李瑾月,其次是张若菡,赤糸虽然蹿升了一大截,却始终未能追上张若菡的身高,在莲婢和卯卯的眼里,她就是个长不大的小萝卜头。
对此赤糸很是不服,她觉得,她阿爹是个高个子,听说她去世的阿娘身高也不矮,那她就一定会长高的。她不知听谁说喝牛乳能长高,于是每日临睡前都要灌下一大壶牛乳,并默念三句“我要长高”,才睡觉。以至于就连琴奴都养成了和她一样的习惯。
这日赤糸和琴奴刚喝完牛乳入睡不久,麟凤院的大侍女鸿禾急匆匆进了屋,面色苍白地对奶娘慧嬷嬷说道:
“驸马和公主连夜进宫了,临走前,吩咐府里兵将不得入睡,加强守备府中安全,尤其要看好两位小主子,一会儿就会有兵将来驻守麟凤院。您安抚好两位小主子,免得受了惊吓。”
“出什么事了?”奶娘惊吓道。
“是宫里的上官昭容秘密派了人来,请公主紧急入宫,驸马去送公主了。具体的事,我也不知,但隐约听到好像是圣人……不大好了。”
“你胡说什么!不要命了!”奶娘吓得声音都变了。
鸿禾忙噤声,慧嬷嬷压低声音道:
“圣人不是好好的吗?前段时间重阳节,圣人还去京郊登高呢。”
“我,我也不知。我是看到了那传讯的内监,与公主耳语时的口型。”鸿禾支吾着解释道。
“唉,不管怎么样,连夜召公主入宫,今夜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慧嬷嬷猜得没错,这一晚,长安暗流涌动多时的朝局,终于变天了。
当太平看见躺在龙床上已无生息的三兄李显,看着跪了一殿的医官、内监、宫女,以及在床畔哭得梨花带雨的皇后韦氏与安乐公主,她沉默了很久,然后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面容平静的上官婉儿。
“敢问昭容,我三兄是怎么没了的?”她问,那语气很是寻常,仿佛在询问些家长里短之事。
“圣人,今夜急病爆发,蒙天感召。”上官婉儿清丽的容颜低垂,声线镇定又不失悲痛。
“急病爆发?急病爆发……”太平的视线凝聚在上官婉儿的身上,喃喃念道着这四个字。
上官婉儿依旧谦卑镇静。
“那么,皇后殿下、上官昭容连夜独独召我入宫,应当不只是想让我看看皇兄最后一面罢。”
“婉儿斗胆,请公主草拟遗诏。”上官婉儿躬身道。
太平沉默。
痛哭之中的韦后,回首看来,狭长的凤眸中,隐有寒芒。
“我明白了。我唯有一个条件。”太平道。
“公主请说。”
“遗诏必须加一句:请我四兄相王,参谋政事,辅佐新君。”太平道。
上官婉儿看了一眼韦后,得到应允,道:“可。”
殿内安静了下来,只余书写之声。
两刻后,太平走出了寝殿外。一眼就看到跪伏在门外的小侄子李重茂。这是圣人唯一还活着的儿子,他的三个哥哥都已死去,而关键的是,他并非是韦皇后所出。
十五岁的少年还显得格外稚嫩,闷热潮湿的长安夜,他却跪在门外瑟瑟发抖。太平弯下腰来,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了句:
“茂儿,你可好自为之。”
说罢,便迅速走下了大殿。
圣人暴毙之事尚未传出,殿外空荡荡一片,只有一人立在当中。夜幕里,他的身量笔直瘦削,如一柄锋利的横刀。
“长衡…”一直到走到他身畔,太平才忽的松懈下来,身子一软,便被尹域扶住,抱入怀中。
“公主,你没事吧。”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有力。
太平摇头,面色略有苍白。
她攥住尹域衣襟,轻声道:
“临淄王之请,我已有答案。回府,你替我回信。”
“是,公主。”
次日,圣人大行而去的消息传开,天下震动。百官纷纷入宫要求觐见,遗诏却以最快的速度公布。
立四子李重茂为新君,皇后韦氏知政事,相王参谋政事。
这封意味深长的遗诏,让整个朝野上下惴惴不安。韦氏集团与李氏皇族之间的争斗已然愈发明显,这遗诏的用意,意在平衡。但这个平衡只能是暂时的、表面的,终有一日,或者说不远的将来,就会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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