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绥笑而不语,等着他说出最关键的点。
杨弼却不紧不慢,端起茶盏饮下茶水,才慢条斯理道:
“木兰花,此花非彼花,乃指北魏巾帼英雄花木兰。因而,想必沈先生已然知晓我的身份,乃女扮男装之人了。”
“全对。”沈绥又为她茶盏添满,“我相信我的目光,也知道,今日过后你必会来寻我。”
“沈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我收到您的条子,已过七日,七日了我才来寻您,您何以能知晓我今日会前来拜谒,还特意为我备了衣物?”杨弼询问。
“因为我知晓,今日太子薨逝的消息传出后,你必能看清形势,做出你的判断了。你是个当断则断之人,绝不会拖泥带水,亦不会浪费时间。”
“您竟然知晓太子今日会薨逝?”杨弼吃了一惊。
“数日前我便已知晓,准确地说,在嵩山上把他救回来后,我就知晓他时日无多了。”沈绥道,随即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道:
“他脑子里种下了一粒促使他自尽的种子,是那帮歹徒埋下的,手法是催眠。而且是深度的催眠和暗示,光是解毒,是无法解除这种催眠的。太子甚至完全相信就是他自己干的,他觉得他该死。而幕后黑手的目的,是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太子一党身上,混淆视听,顺便除掉武惠妃面前的绊脚石,打破如今朝堂之上的平衡局面,将寿王立储再向前推进一步。这并不是他们本来的目的,而是万不得已之后,才采取的手段。
原本他们绑架太子,是想要再发动一次玄武门之变,立下傀儡皇帝供他们控制,这个傀儡皇帝的皇位,最终还是可以让给寿王。然而失败了,于是退而求其次,欲将他绑走,在外地另立新皇,以分裂大唐,消耗大唐兵力,转移大唐上层的注意力。然而这个如意算盘又没成功,于是最最无奈的,便是迫使太子自尽,背负罪责,彻底消灭太子一党。
我问过赵使君子,他是当世唯一对催眠有所研究的医家。据他所说,受到深度暗示,尤其是暗示其自绝性命的病患,他曾在一本医道杂文之上见过一个说法,按照心智坚定的程度,最长不超过十五日,必然无法承受。我确实并不能肯定太子会在哪一日自尽,只是他决然不是什么心智坚定之辈。昨夜已然是第九夜,而今日是朔日大朝会,圣人本将在这个大朝会上宣布太子之事的处置决案。我推测太子熬不到这个大朝会了,因为以他的状态,他无法承受站在大殿之上,接受父皇与百官异样的目光,也无法接受自己被彻底废黜,成为庶人。内心强烈的自尽暗示,便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达到了最高。
一切确实如我所想,太子昨夜自尽了,今日,你看清了形势,来寻我。杨四郎,绥与你交个底,你的身份,我绝不会向任何人宣扬,哪怕你不愿再与我们为伍。只是绥十分需要像你这样的谋略之才,懂得隐忍与伪装,也懂得审时度势。这是公主手下最为稀缺的人才。”
杨弼自嘲一笑,道:“弼自认,不如沈先生。”
沈绥眸光忽的变得深邃,说了一句杨弼未能听懂的话:
“有朝一日你会明白的,我非是应许之人,也不该留于此地。”
杨弼蹙眉,沉吟片刻后道:“那么,弼该做些什么好呢?”
沈绥笑了,答了五字:“无为,且待之。”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的太子李鸿(李瑛),死于开元二十五年,文中眼下是开元十七年,提前了八年的时间。历史上的太子,也是被武惠妃构陷谋反而死的。他与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先是一起被废黜,贬为庶人,后被赐死。据史书记载,武惠妃是先联系了太子和鄂王、光王,让他们立刻带兵入宫,说宫中有盗贼。结果等这三傻披盔戴甲入宫后,武惠妃又说这三人谋反,于是玄宗就大怒,废黜赐死了三个儿子。私以为这实在太愚蠢了,因此我将这出历史复杂化,且将时间提前了八年。本文越写到后面,越会偏离历史轨迹,现在已经初见端倪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李瑾月骑在马上, 望着眼前的滚滚黄涛, 沉默不语。涛声喧嚣腾沸, 身后大批的拱月军将士却鸦雀无声。她静静地注视着宽阔的河面上, 波涛打着旋,卷着泥沙流走, 心间之感难以言喻。身上的盔甲在闷热的天气里,仿若蒸笼, 人处在其间, 已然是周身汗湿, 难受极了。头顶阴云密布,身后的暴雨且将追上她们了。行军五日, 大部队行走缓慢, 倒不是走不动,而是李瑾月在等消息。而就在方才,她接到了洛阳快马传来的急报。
这是一个噩耗, 一个她等待已久的噩耗,她的二弟, 昨夜在东宫中自尽了。
太子是她的兄弟姐妹之中, 唯一走得比较亲近的。若说他有城府, 确也有,但因心肠太软,使得他总是显得懦弱。他才能平庸,多半得依靠身边的谋士出谋划策,容易被左右。自尊心又太高, 总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以致沉不住气。走到这一步,虽不能说是咎由自取,却也算是成王败寇,难有怨言了。
只是犹记刚下嵩山之时,沈绥曾对她轻声提了一句话:
“太子时日无多,且待。”
沈绥未对这句话做过多的解释,李瑾月也并未细问。她们只是心照不宣般,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了下去。她以为她见惯了尔虞我诈,自己的手中也早已沾满了鲜血,会满不在乎地等待沈绥的预言成真。然而她错了,这几日心内的彷徨,以及方才听闻噩耗之后,心口沉甸甸的感受,是做不了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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