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威看着这个儿子,他六岁就离开了自己,和他的母妃,自己一个人在深宫里艰难存活,甚至没来得及跟自己好好撒过娇,他就长这么大了——想到这里,他发狠要抽他个皮开肉绽的鞭子竟然下不了手,“你为何要如此做?你竟然敢偷本殿的兵符!你好大的胆子!”色厉,而内已荏。
“儿子知错,但凭父王处罚,绝无怨言。”
“放屁!”林震威恨不得撕着他耳朵咆哮了,可到底做不出这般举止,因而咬牙切齿的将鞭子抽在了旁边的案桌上,发出巨大的吓人声响——
“父王请听儿子一句说话。”
“说!”
“云姐早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可是她知道父王你一定不会让她出兵。凭她的亲兵人数,也一定不够。所以她来求我。她说,这是一辈子的请求,求我答应。”
“所以你答应了、偷了你父王的兵符?!“还他娘的斟茶倒水嘘寒问暖殷勤备至,敢情他娘的是为了麻痹老子!林震威又想咆哮了。
“云姐说北军的李嗣承是个最会审时度势的小人,我们相近,他肯定已经得知你杀了李指挥的消息,必然……为了保存实力,他必然不会去救援平安县,平安县是个什么地方,父王比我更清楚。没有救援的平安县,只能任人屠宰,芸姐儿、芸姐儿一家,为了不受辱,只能自刎,她不能见死不救。所以她一定要去。她一定会打败鞑靼、完好地保存父王的兵力打回来。不然,她一辈子难安。“少年的头颅低了下去,声音仿佛带了一点呜咽:”云姐说,他看着我入宫难受,心里就发誓一定要好好补偿我,为了能让我回来,她甚至愿意出卖芸姐儿——父王你不知道,云姐有多喜欢芸姐儿,她们认识的时候,我甚至以为她不过三两个就忘记这么一个人了,可是……可是她跟我说的时候,眼泪都掉下来了。儿子……儿子……“
“你……“林震威一时气结,又有些胸口发闷,”混账东西,若不能赢回来,你俩就等着最严厉的军法处置。到时候求你母妃都没用。“
林佑安呆了一下,然后郑重的磕头,“一切但凭父王处置。“
“混账东西……“林震威忍不住又骂了一句,都说女儿是讨债鬼,儿子也是!
岂有此理!
3
林祈云分析得没错。
李嗣承的确没打算救援平安县。
平安县不过一个破县城,没有救的价值。若是与善战的鞑子交锋,再与林震威的骠骑战,那他就危险了。虽然平安县破了,鞑子必然挥军北上,仍然避免不了一战,但好歹平安郡的城墙比平安县坚固千百倍,还有些固守的价值。
至于平安县那跟侯府、王府都牵扯不清的一家,现在这种多事之秋,还是不搀和要好。
生死这事,本就各安天命,就别怪他不仁义了。若是平安县侥幸能脱险——这种可能性极低,那些破旧的城墙他不是没见过,虽然听说有秋知县一直命令修建,恐怕也坚持不了多时——他大可拿“军命难违“说事,难不成区区一个小知县还敢跟他撕破脸?
所以,在平安县侥幸坚守到第三的时候,不止秋云山、芸娘,所有人心底都隐约明白:没有救兵了。他们是平安郡的弃子。延阻鞑子进攻步伐的棋子。
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一旦话说出来,所有人都会支撑不住的,支撑不住的后果就是任人屠杀——
久攻不下的鞑子,已经恼羞成怒的下令攻下平安县,三日不封刀。
所谓的不封刀,就是干什么都恕无罪。
敌人战力激增,而他们已经疲弱无力,连手都快抬不起了。
秋云山麻木的站在城墙上。曾经对皮肉烧焦发出的难忘的气温、横飞的断肢残骸、成河的血水的恶心感已经消失,剩下的就只有麻木、麻木、麻木……
他想,也许自己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只可惜了夫人,还有芸儿昊儿,他们甚至还没有长大,芸儿甚至还背负着这样的名声……
他想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失去,什么都是枉费心机!
他想争什么呢!
无谓。
忽然觉得心灰意冷,说不出的沮丧。
尽力吧!能多阻挡一会儿是一会儿,就算他们死于非命,好歹给后面的人争取一下撤退的时间……
他打起精神,说着一些自己内心都不相信了的鼓励的说话,忽然,一把尖锐的声音传了过来,“凡守住城门兵勇者,赏银二百。杀鞑子者,一头颅二十两!不论男女!想要钱,就拿鞑子的头来换!“
他吃惊地看过去,却看见自己的女儿,穿着简朴的衣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声音坚定,透着血丝的眼眸折射着不屈的意志,对死的不服从,旁边是他的妻子、害怕,却坚定地扯住了自己姐姐、母亲衣衫没有瑟缩的儿子,“我秋家与诸位共生死,绝不悔言。“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切实的利益,和最坚定的意志与共,好多人都流出了眼泪,秋云山旁边的师爷最先反应了过来,立马跪下,“愿以死效命。“
”愿以死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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