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妖记_欢喜莲【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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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事姑姑跟出来,我便继续往青陵台的玄鸟大殿走去。

  暮色沉的快,稀落的宫人轻步转在廊下,勾着长长的杆子,将廊檐下的宫灯一一点上了。一路烛火摇晃的还没怎么落了心思,人已是绕过了离宫,临了大殿正门侧处。

  不迟疑地拐角而入,眼前的景象便是令我生了踟蹰。

  定在原地的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解浮生的算计怎就如此像是一场傩舞祭祀盛会,即便我心有芥蒂,仍是于祭祀火舞之中放开了陈旧心蕊,盛放出静谧的欢喜。

  许是往日的生辰我都过的太冷清,才会生一些不愿分辨真假的欢喜,即便我才是那个要被奉上祭祀之台的祭祀之礼罢。

  点灯的宫人还在,长长的杆挑着火折顺着玄鸟大殿的台阶点下去,宫衣素淡地卷了云端烟气,像是用那烟气点亮了过行世间的明簇微火,将一路的喧嚣喜乐尽数照拂出来,艳艳挂在人脸上,又盈盈沁在眸底,潋滟不散地令她们都鲜活起来。

  我杵在殿后过廊的阴影中,只觉若就此放任自己步踏而进,眼前的热闹鲜活便会立时吞没于我,叫我同十三年的冷清时光作了分别,自此,再也回不去。

  玄鸟腹中的正殿灯火辉煌,璀璨耀光洒将出来,铺了满地的温吞晕光,晕光蔓延在红绸之上,那些宫人跪着,挺直脊背地端着精致的托盘,两列数人地沿着红绸左右之侧挨着阶梯跪到了台阶之下,往后再走的,便是案几两列的宾客以及执戟而立延至宫墙门口的玄衣甲士。

  父王的宴驾摆在红绸台阶之上的广场正中,檀木的青铜雕镂王座顶端而立,与我此处只看到他后颈的花白发色,显出了为隆重的王冠压来的佝偻背影。

  虽是夏夜,他却裹着冬日轻裘,玄黄的王袍露了边角,为轻裘压在王座边缘,于干咳牵动的身子不时来去拖动,像是随意可摆弄的破布,那还有什么贵气可言。

  那年他走之时,精神虽有疲态,却还未至于如此。

  我心下叹然,若真能以我之死换他长生也罢,只可惜,解浮生的谎言已经入骨,我早已不愿亦不信。眼下远见他佝偻至斯,酸涩之外也只有万般哀凉的可怜。

  不是我不曾表现过孝心,是他不信,我能奈了几何。

  便是我再不忍分别,于此事实之前,终究还是挨了出去。

  夜火的辉煌倾泻而来。

  我一阵恍惚。

  大殿高处引下的灯盏挂满了两缕悬浮的红绸,牵引浮挂地直至了宫墙门口,再挨着四方绕尽宫墙,似是将整个大殿广场都圈下地界,盛在傩舞祀火的高台朦胧之境,焚烧着体内的灼灼生机。

  那些灯生的精巧,朱木骨架套上青铜空镂,坠以殷赤的流苏风铃,随风而晃的发出一些为风声撩过的汀水轻音,清冷冷地响过来,竟好似不曾落在耳际。

  灯面四方薄画,墨透的轮廓巧笔描摹在皮制上,不遑我身上的精细纹绣。是花,是鸟,还是祭祀的图腾轮廓,于温目烧灼的耀光之中皆是隐约的鬼魅意味。

  这一场精心准备,看上去还真有那么几分祭祀奉物之感。

  我淡薄地滑下唇角,随眼瞥过广场,见那尚在修筑之中堆砌的石块之中亦是有些门道地堆了许多巧灯,只是上面的阴影轮廓仍旧泛着羽鳞的反衬暗光,如同插了无数把刀刃寒光,端地令人心惊。

  解浮生啊解浮生,即便临了此刻,你也不能让人得以些许时刻忘却那食人的画面么?那些怪鸟,是不是也要凑上热闹,贪婪上红绸拥饶的人身肉体,想着随时可以奔赴一场饕餮盛宴么?

  冷笑而过,我对解浮生的刻意安排已是有了鄙薄之意,人走到王座跟前,对着那垂垂老矣的王者也不行礼,偏是以一幅冷持自傲地模样直视了他。

  正面见了他,更是无法忽视那些衰老。

  沟壑纵深布满了他凹陷的脸颊,须眉花白拉碴下的鼻头也塌成了团,整个人压在王冠下,像是一幅即将散架的骨头,磕磕碜碜地残喘了骨节错位的响动。

  我曾念他为母亲哀然伤神,念着他过些日子便会接我归去,念着他……

  如今,这人近在咫尺,却陌生地将那些过往心念硬生生地拉扯的更远,不能阻止的自然之力吞噬了他曾有过的英俊威严,眉眼模糊的只剩下了对生念的贪妄之意。

  他陌生的可怕,可我清楚他就是我父王,那双眼中依旧有着令我夜夜从梦中惊醒的凛冽厌弃,不曾改变地迸发出来。

  我无比确定是他,可是我想放了。

  想先生劝慰我多年的未果之事,此刻却是如此容易完成,怕是也未曾料想得到。大抵人心之系,永远只能从系结之处得以求解为脱。

  如此,无论在人生路上绕过多少圈,想来也终不过自我之系,求人求解又如何,不过是自我之解。

  我早就不该求他了。

  “咳咳……”父王咳着,打量似的迷惘从眼底弥漫出来,似是想要透过我捉取某个人的模样。

  我挂了冷笑,并不避让,倒是他先撑不住地移开眼,枯骨也似的手从轻裘下探出,指了指右侧。

  随眼过去,原是右侧置了一方简单案几,即便简单也是裹着青铜镂纹,华丽得如同锦雀。不可置否地走过去,拂下衣袖长襟,屈膝并腿地跪坐了下去。

  有宫女上前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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