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用偏头透过镜中望着我道,“我说那白玉怎么熟悉,原来我见过。”
听她此言,我顿时明白。
想来时欢在阙伯台便想着送了与我,奈何我并未醒来,故才耽搁至此。何用跟着时欢守上我一年多,总有了机会见过。
我安下心来,眉眼透过镜子瞭她,“可是放了心?”
她撇撇嘴,“即便他真有什么本事,可要对付那么多人,定是难捱!公主不要全期盼了他,自己万分小心才是。”
“晓得晓得。”何用对时欢的不信之心会至于此我是没想到的,忙去顺应她的话。
她不忿轻哼,全心打理起我的长发来。
因着未及笄,发髻不敢梳得多高,权且做了个散式。
鬓发两侧捋起,贴挽而后地捋过环髻塌空,顺着身后自然垂下,玳瑁贴在捋发两侧,簪子横过环髻结处,不过深地由了垂珠坠下。
如此打理,本是简单的发式为鎏金相衬,便多了华贵,等着何用将耳坠挂好,玉润的素淡清透出来,浓金雅玉契合之下,整个人精神许多,亦不失自然倾泻的清雅。
我落眼而望,心生欢喜地左瞧右看,忙不迭地夸上何用,“到底是我家何用大人手巧,端地衬出个美人儿。”
“夸你自己就好,我可受用不起。”
她轻快而应,转手勾上描摹黛笔,正要贴上眉梢,我伸手拦了她。
“阿用,不要描眉。”
她微是怔愣,随即明了我所想,眼底水汽轻盈,抿唇道,“好,不描便是。”
我盈然挽笑,不再说话。
她换过粉妆底盒,沾过妆粉拍在我脸上,过了片刻道,“亏得公主天生了好颜色,不然…可就真是委屈一幅好心肠了。”
“哪有什么委屈。”好心未必能做了好事,我心底自嘲,浅道,“喜我者,自喜我,怎会只在意了几分颜色?”
“傻话。”她低叹,“那是公主你没有生在平常人家。嫁娶者,自来较之名眉平等,若无此依凭,即便貌美非常,也是求取难衡,难过一生了。”
“是么。”我巧笑不然,觑她道,“依你的道理,那我岂不是要嫁个哪国公子才可?你也只得嫁个宫人小匠去么?”
她正是扑妆,眉眼暗恼浮上,捏了我的颚尖儿忖道,“便是周天子的公子宗亲,也及不上我家公主的良善之心。那些生于王权深处的人总归算计,纵有惜你之意,总会为朝政权谋消磨了干净,倒不如求一个全心全意的老实人实在。”
“世有良言,不及良人说。”我淡道,为她惹起描摹之事,不免想起时欢。
虽与他互有心意,可世事难料,也不知会不会有那嫁娶之时,这描眉之事,也不知还能不能等来那一天了。
“回神。”
我正是乱想,见她捏了唇脂凑近,忙是张口轻轻而抿。
“成了。”何用勾了小指在我唇上抹过几处,退身让开了铜镜。
镜中之人,不似守岁那日我的勉强描摹,为何用巧手精妆,此刻端地惊艳沉静,纵是黛眉不染颜色,也因着底色而不失浓韵,青黛绵延,纤巧欲飞。
我发了呆,不知自己何时就长开了模样。
稚嫩的眼眉为一双历经诸事透彻的墨眸相衬,沉敛暗藏,根本不似一个尚未及笄的懵懂少年女儿。
我竟有些看不清自己的脸来,是母亲,是阿宁,还真就是了我?
“阿用,若我此去再不会回来,你可定要记得我子折夏的模样。”
为人在世,总要留个存在也是,我若记不住,旁人记得也好。
☆、卷一大梦卷之第三十七章:为妖
亲手将龙骨方玉系好,我随着何用往殿外走。一路过殿穿廊,走下小半个时辰,方在王宫正殿外停下。
眼见正殿外白玉广场的阵仗,耳际犹响着骨玉金铃的汀淙之音,梦境之感乍然轻碎。
出过长阙殿,一行八人礼制正服的内官迎来,我与何用随踏而入,恍若踏入一场锦绣梦中,行过浮光掠影的巍峨宫城,始才辗转出了为时欢护下的安乐世外。
此刻见到广场停就的数十辆华贵牛车,才从天上下行到了世间。
越过轻甲冷肃的执戟甲士,行过礼服喜艳的内官簇拥,临了我将欲出行的牛车面前,见到各自等候在车侧的公子公主,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真的和他们同血同脉,同是父王的亲生子嗣。
褪却锦黄的长公主身着正礼之服,一身明红耀眼的华贵非常,冷肃的眼眸亦如刀戟,我远隔至此,心头也挨上几下,揪心难忍地冒了冷汗。
他们始终是我断不了血脉至亲的亲兄姊妹,我遥遥跪下对他们行了正礼,换来的尽是冷嗤不屑。
内官起了声,礼仪乍起,鼓乐随之而鸣,九声九钟之后,王制衣行的时欢从正殿而出,两列烈首军行耀如殷鸟,如焰如火地急速打开了阵仗。
依旧是那一张精巧的狐狸面具,躲在描金浓重的玄鸟羽翼王冠之下,肃穆的沉敛为玄墨勾金的王袍显衬,暗藏垂珠之下的眼更是冷峭。
玉带暗扣挂着嵌玉金珠的青铜长剑,按剑走下,大气的华贵掩敛不住地散发出来,睥睨之势也就无人可挡地弥漫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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